長長一串禮單交與小姨娘過目,然而,小姨娘雖然漢話說得尚好,那漢字卻是不識得幾個,看得頭大如鬥,最後乾脆將那禮單摜在一邊自己提筆寫了幾樣彩禮寶。
爹爹看了小姨娘的禮單後,亦是頭大如鬥,“這牛羊倒是不成問題,這……這‘馬各馬它’卻是什麼?……若是汗血寶馬倒是容易得,只這‘馬各馬它’不曉得是什麼名駒,何方盛產,卻要我上哪裡尋覓?”
一時在場之人包括小姨娘一時面露錯愕。之後一番頗費周折解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馬各馬它’壓根不是什麼寶馬名駒,不過是駱駝而已。彼時,家裡人方才曉得小姨娘真真地道是大漠上來的,那字寫得就和黃沙戈壁一般寬廣,但凡碰著左右上下分隔的字必定會被小姨娘拆寫得五馬分屍,辨識不能。之後其他幾位姨娘和小姨娘熟識後還常拿這馬各馬它之事打趣於她。
爹爹按著小姨娘的禮單讓人去備禮,據說當時讓人買了整整一支駱駝隊送出去,小姨娘孃家人也慷慨,陪嫁之物盡是大漠珍奇,連我家現今成擺設的大廚子都是小姨娘的陪嫁之物。
當年小姨娘初到揚州時頗不能適應,大漠之中放眼望去不是黃沙就是駱駝,而揚州城中放眼望去不是煙雨便是輕舟,全然顛覆了小姨娘的人生觀,在小姨娘眼中再沒有比駱駝更憨實、更高貴、更可靠的牲畜了,不尥蹶子不鬧脾氣兼之吃苦耐勞,小姨娘多年的心願便是能在溼漉漉的揚州城裡養出一隻駱駝,不想終未遂願。
那年我初嫁宋家,宋席遠往我們家送了不少禮,送禮之竅門不在貴重,全看能不能送到人的心坎上,宋席遠這麼個八面玲瓏的人精自然深諳此道,託人從塞外幾經周折不曉得用了什麼方兒竟然弄了只活生生的駱駝崽子運到揚州送給小姨娘,小姨娘當時樂得直在我面前將宋席遠誇成朵花。
當時我還不屑,如今看來,宋席遠非但是朵花,簡直是朵奇葩。一邊應承著皇上,一邊配合著裴衍禎,將我們沈家和天家玩弄於股掌之間,實乃棟樑之材。
當然,最終那隻駱駝崽子被揚州的黃梅天給潮死了,叫小姨娘傷心了好一陣子,原本以為來日方長自然可再弄只駱駝,不成想如今竟叫小姨娘抱憾而終,是我做女兒的不孝。
思及此,我又是一陣大咳,咳過後便讓人去喚展越,一面眯了眼預備閉目養神,才剛閉起眼睛便覺眼前影子一暗,睜眼一看卻是那展大護衛已立在我面前,一臉審慎小心地觀察我的氣色,許是見我氣色尚好,幾分放心道:“沈小姐今日精神見大好。”
我漫不經心地眯眼看了看他,答道:“嗯,應該是迴光返照吧。”
展越一時僵在那裡,魂飛魄散了好一會兒方才回神急道:“沈小姐莫要說這喪氣話,屬下這便去請大夫。”
“不必了。”我擺了擺手,“你我皆明白這癆病是個必死之症,瞧多少大夫都一樣。我今日叫你來是想託你替我尋那宋家的陳伯來,我有事要囑託他。”
展越眉頭輕皺,“沈小姐如若有事囑託展越也是一樣的。”
我心下一嗤,難道這六王爺的大護衛還以為我要交代我娘陸家家財所歸何處不成?回他道:“囑託你卻是沒用的,我不過是想託陳伯給我小娘弄只駱駝來殉葬,莫非展侍衛連我這臨終的丁點微薄盡孝之心都要阻攔?”
展越頗是躊躇了片刻,最後許是琢磨著總歸他家王爺和宋席遠是一個戰壕裡趴著再貼心不過的夥伴,讓那宋席遠的忠僕與我見面應該出不了什麼差池,遂勉為其難應承了。
不出半個時辰陳伯便站在了我面前,此時,我已回房中,正倦怠半倚在軟榻上。許是我這些日子瞧棺材瞧多了,今日見著陳伯那木訥的棺材臉倒生出幾分親切之意,遂對著他長篇大論說起我對陪葬駱駝的要求。品種、毛色、產地、大小,每一樣我皆按著小姨娘的喜好交待得清清楚楚。
說到最後口乾舌燥,又開始咳嗽,此番一咳倒似翻江倒海要將五臟六腑皆咳出來方才罷休一般,最後竟生生咳出一大口血來,濺在帕子上染紅了半面絹。綠鶯驚慌失措地拿了帕子慘白著臉奔出門去,倉惶大呼:“快!展侍衛!快去請大夫!”
聽得門外一陣兵荒馬亂,我漸漸平了氣息,端了小几上的藥喝了兩口。
陳伯面無表情道:“沈小姐可是有什麼話要我轉與三公子?”
“如今家人眼看著都去了,我也沒有可牽掛的,唯有宵兒……”我捂著心口喘了喘,“過去忌諱頗多,我本不想說,只是現下如若我再不說怕是將來也沒機會說了……宵兒,乃是席遠的親生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