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一雙肉嘟嘟的白胖小手又開始扯她的衣袖,見母親徑自出神,小小的稚兒仰了臉,一雙烏靈清潤的眸子裡帶著幾分不安。
阿荼這才回了神,目光落向了眼前的三歲稚童,細細端詳著他的五官眉目——這樣貌,生得可真是像。
恍神了一瞬,阿荼又重新清明瞭思緒。她目光溫和地略低了頭,伸手替稚兒仔細理了理垂到頸側衣衽裡的頭髮,問“扶蘇比這弓高多少?”
聞言,小小的稚童有些不解地仰了臉,搖了搖頭。然後老老實實地小步跑了過去,俯下。身子重新握住了室中藻席上那張犀筋弓,一雙小胖手有些笨拙地把它扶了起來,端端正正地豎好,自己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鄭重其事地把弓身下端頂著自己的笏頭履,上端緊緊貼到了前額——
“六寸……不,五寸多一點兒。”糯軟的語聲十分稚嫩,帶著讓人忍俊不禁的認真。
“那蒙恬呢?”
那廂的稚兒低了頭,似是仔細回想“……蒙家阿兄,大抵有三尺多些罷。”
小小的孩子似乎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麼,扶著弓,低了頭,安靜地站在了當地。
“那,待扶蘇再長得比這弓更高些了,再來試好麼?”
“嗯!扶蘇每日都要試!”眉目清峻的稚兒仰起了小臉,脆聲答,稚嫩卻清晰。
阿荼不由唇角漾了笑,她斂衽起身,輕步走到了扶蘇身邊,半蹲下身,與稚兒比肩。十九歲的母親神色柔暖,一雙眸子溫和地靜靜平視著眼前未滿三歲的孩子。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把兒子小小的糯軟身子緊緊擁進了懷中……久久也未鬆開。
清池院中,母子二人圍燈夜話,依是安寧。而短短數日間,整個大秦——卻已是一番驚天鉅變。
第6章 秦始皇與鄭女(六)
於整個咸陽城的百姓而言,秦王政九年,註定是個數十載不遇的多事之秋。
四月初,長信侯嫪毐謀亂的訊息剛剛流佈開來,還未及驚亂,便聽聞出身贏氏宗室的二位相國——昌平君、昌文君奉王上之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軍馳援,兩軍戰於咸陽,熱湯沃雪般,嫪毐眾不堪一擊,敗逃。
不日,一道王令迅然遍發國中:有生得嫪毐者,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
承位九年,二十二歲的年輕秦王,終於囊錐脫穎、鋒芒嶄露,首次在整個大秦計程車庶百姓面前,真正顯露出了自己殺伐決斷的一面。
四月末,咸陽宮,清池院。
“……因為謀亂之事牽連到了呂相國,前些日子,相國便已稱病謝客,聽說,如今那門外冷清得連雀兒都落了好些。”
向暮時分,阿荼靜靜跽坐在東窗下那張捲雲紋朱繪小漆幾邊,綠襦白裙的小宮婢侍立身旁,正繪聲繪色地講著咸陽城近日的佚事趣聞,嗓音流珠似的清脆。
阿荼安靜地聽著,神色間並無多少意外,只是抬了眸,目光漸遠,落向了咸陽宮主殿的方向……為了今日,那人究竟蟄伏了幾載,又籌謀了多久?
蘄年宮之亂後不過數日,即有人告發——嫪毐實非宦人,常與太后私亂,且,已生有二子。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起驚雷,將甫經變亂的朝局震得又顫了三顫,咸陽宮內外一片譁然。
王上驚聞,當廷震怒,責有司徹查。
追根溯源,嫪毐原為相府舍人,進宮侍奉太后亦是出自呂相之意——如今,始作俑者自然首當其衝,難辭其咎。
文信侯呂不韋,號稱“仲父”,位尊相國,專斷朝政近十載。門客三千,家僮萬人,食邑十萬戶,真正炙手可熱,勢傾朝野。
而今,一場朝會後,昔日熙來攘往、冠蓋相屬的呂相門庭,已然門可羅雀了。
阿荼靜靜聽著這些,眸光凝了凝,神思不由漸漸有些恍惚……
幼年時在鄢陵,鄉間庶民家的小兒,幾乎自記事起便要幫著家中做活計,而難得的閒餘時光,白日是林間水畔地嬉鬧玩耍,到了晚間,便是齊齊聚在村頭老樹下,聽老人們說些去城中賣薪或換布時聽來的佚聞趣事。
而一個呂姓賈人的故事,便是這村頭口耳相傳的傳奇裡,歷久彌新的一段。
如同天下六國間廣為流傳、巷陌皆知的那樣,故事裡,呂不韋原是衛國富賈,家累千金。早年在趙國經商時,偶遇了囿留邯鄲的秦國質子……秦昭王的庶孫,子楚。子楚其時境況困頓,而不韋深信其奇貨可居,便與之交好。
之後,他果然助子楚廣結趙氏權貴,並認了其父安國君(秦國太子)的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