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願意所有的病人都健康地和她分手,不再打交道才好,但這個姑娘的事兒還沒有完,她等著她,等著她來做一次比一次好的複查,等著那次有可能在明年春天進行的手術,手術成功之後,就可以不說“再見”了。
楚雁潮替新月關上車門。
“楚老師,上來呀!”新月在座位上往旁邊閃了閃。
“楚老師,”韓子奇感激地望著楚雁潮,“小女給您添了很多麻煩,請您到合下……”
“韓伯伯,您不必這麼客氣,”楚雁潮第一次見到新月的父親,不知不覺地就顯出了靦腆甚至有些慌亂,老人家對他這個晚輩還尊稱“您”,使他很不安。但是,現在不是向這位長者表達仰慕之情的時候,他只能說些客套話,“我看著新月順利地出院,就放心了。回去之後,她需要安靜地休息,今天我就不到府上去打擾了,改日再……”
“過幾天,您可一定來,噢?”新月說。
“哦,一定,一定,在翻譯當中遇到什麼問題,我還要找你商量呢!……”楚雁潮揚起手,輕輕地揮了揮。
車子開走了,穿過林蔭小徑,開出醫院大門,往左拐,經東單駛上了寬闊的長安街。
天氣好極了,碧空澄澈如洗,紫禁城的紅牆黃瓦在驕陽下熠熠生輝,天安門城樓上紅旗招展,馬路上空懸掛著一道道綵綢的長鏈,不知剛剛迎接了來訪的哪位外國元首。
如果說,新月入院的時候太倉促,太悽慘了,那麼,這次的出院卻很安然而又很有氣派,小汽車在彩旗下飛馳,像迎接貴賓似的。
車子沿著長安街一直開到宣武門,然後拐入槐柏樹街,向南駛去……
“博雅”宅門前,韓太太和姑媽已經望眼欲穿。
“新月,我的命根兒!你可回來嘍……”姑媽的歡迎儀式是抱頭痛哭,好像久別重逢。其實,這一個多月,她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孃兒倆常見面。這個家庭的其他成員也輪番去探視、去照顧新月,家裡倒比醫院裡冷清。
新月俯在姑媽的肩膀上,也哭了,她實在是想家了!
“得,甭哭,”韓太太抹著淚說,“孩子好容易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是喜事兒!”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進了門。
韓子奇出於禮貌,得陪著司機在上房客廳裡喝茶,說話兒,別的人就都簇擁著新月進了西廂房。
西廂房裡窗明几淨,方磚地精心地擦洗過,雕花隔扇纖塵不染,床單是剛換的,天熱了,換了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為了迎接新月歸來,家裡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還是家好啊!”新月坐在自己床上,發出深情的感嘆。
“這都是淑彥給你收拾的!”韓太太笑盈盈地說,“這些日子,家裡躺著一個,醫院裡躺著一個,淑彥兩頭兒跑,把這孩子累壞了!”
“咳,這算什麼?”陳淑彥扶著新月的肩膀說,“新月把我當成親姐姐,我還不什麼都是該做的?伯母,您老是這麼客氣……”
“好,不跟你客氣!”韓太太爽快地說,“淑彥啊,你往後就把這兒當成自個兒的家,下了班兒就往這兒來,跟新月住這屋,夜裡吃個藥啦,試個表啦,好照應著她點兒,比我們這兩個不認字兒的老太太強!”
“這太好了,”新月拉著陳淑彥的手,“媽想得真周到,我就願意讓淑彥陪著我!”
“淑彥今兒就甭走了,我這就做飯去,給新月換換胃口,在醫院老吃不擱鹽的東西,哪兒成啊?”姑媽又要開始奔忙了,說著說著就要往外走。
“哎,姑媽,”陳淑彥叫住她說,“現在您還得少擱鹽,大夫囑咐了……”
韓太太笑著說:“瞧瞧,說話兒真跟個護士似的!”
“我一定當好這個護士,”陳淑彥說,“伯母,您就放心地把她交給我吧!”
“交給你,”韓太太答應得很痛快,“我老了,什麼事兒都管不好了,真想把整個家都交給你!”
“伯母,您……”陳淑彥自然聽得出這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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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再‘伯母’、‘伯母’地叫了,還不改改口?”姑媽笑著說。
新月會意地笑了,拉著陳淑彥的手說:“快,快叫‘媽’!”
陳淑彥臉一紅,低下了頭,她現在還叫不出來。
大家都忘了外間屋裡還站著個“徐庶進曹營”的天星,這時他扭頭就往外走,紅著臉,耷拉著腦袋,丟過來一句話:“剛出院,扯什麼淡!”
西廂房裡的這孃兒幾個,忍不住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