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對個口徑罷了,想來玉菱也不願真見了她被趕出府,她是個聰明人,聽到自己如此問,肯定會從善如流。
辰時將過,陰沉的天氣開始落雪,又是一片紛紛揚揚萎落在地,過低的氣候下,飄雪堆積不化,不多時,便在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冰寒蒼白,覆住了大院,只人來人往踩出了幾條青黑色的道兒,旋即又被薄薄的瑩白色所覆蓋,層層披上。此時才有銀頂紫蓋的蛟龍轎輿緩緩而來,後頭跟著一頂猩紅呢子鑲金帶玉的寬轎,一道回了皇子府。
一夜未歸,現下蘭莫終於回來了。
阮小么坐在屋中靜靜等候,終是見著了外頭侍衛拍打了那門兩三聲,便自顧自地進了來,道:“姑娘,跟我們出來!”
出了屋,才發現簷下立著的竟是納仁海珠,著了件淺碧色挑繡雪蓮紋緞面的襖子,髻上斜插著一支烏木嵌銀如意簪,甚是利索穩重,撐著把青綢傘,微微飽滿的面頰上白裡透粉,煞是好看,然而眼中一絲笑意也無,瞧了阮小么一眼,便道:“妹妹與我來。”
阮小么乖乖跟在她身後,兩人走在前邊兒出了院子,另兩名侍衛緊跟其後,亦步亦趨。落雪紛紛,走了十來步,便覺衣領中進了一絲冰冰涼涼的雪水,她抖了抖靛青的襖子,一眨眼,眼睫上的雪花融成了細小的水珠,沾上了面頰,似淚水緩緩凝固。
“我昨夜不在府中,怎的只幾個時辰,你便鬧出了這種事?”納仁也不去瞧她,只淡淡開口,然而那語調中卻摻了一絲責備。
阮小么垂了頭,道:“想是我在府中與人結下了下絆子。”
“罷了,”納仁長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事情經過我都聽塔烏娜說了,玉菱也告知了我。我是不信你會做那等不入流的下賤事兒的,然而你也太不謹慎了!自個兒的衣奩中也能被人摻進去一手!”
阮小么沉默無言地走在她腳跟後,沿著她的足跡一步一向前。微微露出了個笑意。這種看似責備實則關切的語氣,聽來雖讓人覺得有些委屈,卻更有些開心。畢竟,這裡有個人是真真正正的為她著想,而不是笑裡藏刀、落井下石。
然而納仁海珠雖有為她著想的心,卻有心無力,這種醜事捅到了主子那處,必不得善終,只得又出言提點了幾句,“你最好現下多想想,有誰會如此陷害你,否則到了主子跟前,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可真沒好果子吃的!”
“姐姐說的是,妹妹此刻正在想呢!”阮小么乖順應答。
幾人走了一路,她只覺這冰天雪地要將自己整個兒凍了住,雙手也有點發麻,一片通紅。納仁早戴了羊毛的手套子,分開兩指,倒是與阮小么曾見過的別無二致。她此刻步履匆忙,眉心緊蹙,一路便沒鬆開過。
七繞八彎,拐過半熟不熟的幾條側道兒,最後才從一處角門進了院,抬頭一瞧,當中主屋簷下正掛著一副匾,提著“靜心”二字。
原來是皇子殿下的書房。
屋廊前後侍立著五六個下人,見了納仁海珠,齊齊行禮。納仁只點了點頭,向裡頭通報了一聲,很快便出了來,衝阮小么道:“主子與側妃喚你進去。”
側妃也在?她有些意外,低頭掀了簾子進屋。
上回來時,屋中冷得可以,大敞著軒窗;今日倒是暖和的很,外間角落處生了兩個炭盆,用鏤空的錯銀罩子罩著,裡頭無煙無火,只有熱意升騰。仍舊一眼望見了那副端端穩穩、大氣雄渾的山河日月圖,透著一股子鐵馬金戈、征戰殺伐之氣。
她不敢多看,只在外間小簾前立著,等著傳喚。
“進來。”
一個低沉的不容置喙的聲音隔空傳來。
阮小么這才進了裡間。
裡邊兒人還不少,蘭莫在當中,側妃坐在右面,身後侍立的是玉菱與魯哈兒,還有個瞧著面熟的丫鬟,大約是在側妃院兒裡伺候的人。
蘭莫著了一身玄色鑲赭邊蛟鶴遊翔左衽長袍,墨黑的發只用一根樸拙的赤玉冠高高束起,更顯得眉飛入鬢、氣度不凡;側妃則著了件玫瑰紫織銀絲撒花小襖,絳紅的厚絨緞褶裙從椅上散開,似一朵綻得正歡的紅梅。兩人比肩一處時,端的一對舉案齊眉的璧人。
可惜蘭莫並不大看側妃,只眉眼冷峻,拂著茶中新綠,道:“聽說刑堂在你屋中翻出了些贓物?”
阮小么猜不出他是什麼心思,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低低應了聲“是”。
哪想到蘭莫隨之便道:“既然如此,就當做偷盜處置,等本王回來作甚?難不成讓本王親自送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