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山坡,導致了我對整個南方的留戀,彷彿那是一個標記,一個符號。
但是為什麼他的小說裡遲遲不出現忡忡的影子呢,當忡忡第一次跟我提起J這個音節的時候,她說:“有一天他會用我的名字做女主人公的名字呢。”
於是我總是在等這一天,我一邊閱讀著一邊焦急地摸索著忡忡的樣子,我多麼想知道那些我所不瞭解的事情,我多麼想透過他的文字到達他們倆的世界裡面去,可是我每天都讀,仔細地貪婪地閱讀著每一個字,他寫到第五個章節的時候依然沒有出現一個像是忡忡的女孩子。我每天早晨都抱著巨大的希望醒過來,等他累了,等他磨蹭著在床上睡去,我就去閱讀他新寫的文字,很多時候進展緩慢,只是幾行字而已,有的時候卻一下子在桌子上面散亂地放著好多頁密密麻麻的五號字,洶湧澎湃,像他這個人一樣起伏不定。而且他聽九寸釘樂隊,他在小電視機裡面把九寸釘樂隊的現場作為背景音樂放著,時常去睡覺的時候也忘記關,於是我就坐在這樣的音樂中閱讀,這是個非常好的小說,我願意等待著力量的積蓄,也願意等待著他揮出那只有力的拳頭來,他的狀態像極了一個迴光返照的人,正在擠盡最後一絲力氣。
一九九五年,藝術節閉幕式上我們表演舞蹈節目,自己買來最廉價的白色汗衫,別針把汗衫別成緊身的模樣,用天藍色的丙烯顏料在胸口畫上太陽,穿著普通的橡皮筋舞蹈鞋,我們一群人站在後臺互相梳著頭髮,化妝。我拿一支媽媽的唇膏塗在手指上,再用手指在忡忡的面頰上面塗開,那時候只知道口紅,連睫毛膏都沒有見過,拿在手裡面也不會用,於是化妝就用一支口紅完成所有的事情。我們在後臺等待著,等待著前面的節目結束,主持人報幕,我和忡忡偷偷地掀開幕簾往外面看,底下黑壓壓的什麼人都看不清楚,而臺上被聚光燈照
得炫目,我們互相捏了捏彼此汗津津的手指。等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樂響起來,我們踩著步子踏上臺去,臉上帶著不知道該面對誰的微笑,突然覺得身體不再是自己的了。
這是我和忡忡少有的幾次上過臺的經歷之一,雖然她夢想成為主唱,但是她唱歌不好聽,她也不敢在那麼多人面前真的放開嗓子來唱。我們在教室裡用錄音機把自己唱歌的聲音錄下來,回家後再在錄音機裡面放,聲音開得很輕,只放給自己聽。但是總是會想象啊,要是真的在臺上,背後是樂隊,聚光燈就打在自己身上,要怎麼樣嫵媚,要怎麼樣才能夠成為主角呢?
至少我希望他的小說裡可以讓忡忡成為主角,一個可歌可泣的女孩子,一個夢想染一頭綠色頭髮的女孩子,我懷著這樣巨大的希望,希望他的小說可以讓時光倒轉,可以讓我再次遇見忡忡,但是每天這種希望都在落空。
而我得到一個文學雜誌的面試機會,是他無意中跟我提起過的,我決心去試一下。雖然面試,面對陌生人總是令人頭痛,可是我已經在家裡待了五個月,活得彷彿一隻縮回殼裡去的蝸牛,我彷彿在狠狠地截斷自己的成長,妄圖永遠地停留在某個階段,但是現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在家裡待著令我發狂,沒有與人交往的結果是失語症,我被他的情緒左右,被他拖著往那個更深的山谷裡滑,我想抓住一塊石頭,我不想就這樣掉下去了。
他送我去面試,我們倆走到地鐵站,我說:“好吧,你回去寫吧。”他點點頭,居然真的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我心裡空落落的,既希望能夠有更長的時間與他待在一起,待在小說之外的世界裡面,卻又口是心非地抗拒這樣的希望,就好像我一邊想起那個被我詆譭過的J先生,一邊卻又愛著這個寫小說的男人。
我自己站在站臺上,低著頭聽音樂,目光從左腳尖轉移到右腳尖。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地鐵已經快要進站了,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接起來,是他打來的,他說:“你抬頭看看啊。”
我抬起頭來,這是個建在地面上的開放式地鐵站,可以看得到車站外面的馬路和行人。於是我看到他正握著手機站在軌道的另外一面望著我,我望著他,千言萬語。這時候一班地鐵帶著很大的氣流開進車站來,嘟嘟地開啟門,神色各異的人從裡面湧出來,我木木地站著,直到地鐵門將要關上的時候才下意識地邁進車廂裡,我試圖擠到玻璃邊上去再看他一眼,但是地鐵飛快地駛入地下,周圍變成了墨墨黑的一片,只剩下自己的臉倒映在玻璃上面。天哪,我這麼愛他,我根本無法描述。
那個工作最終我並沒有得到,北方是抗拒我的,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這裡想得到什麼。我就是這樣的女孩,如果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