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桌椅都推到牆邊,路上帶的包袱放在一旁,所有窗戶都取下了窗簾。狂暴的風雪要比那為了防寒把門窗遮得嚴嚴實實的時候更加無阻攔地從外面窺視著空落落的房間。這就使每個人都回想起來一點什麼。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起了童年和母親的死,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想到的是安娜·伊萬諾夫娜的逝世和葬禮。一切都讓他們覺得這是今後再不會見到的這幢房子裡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想錯了,不過,當時是在不願讓對方傷心而彼此都不承認的迷們心情的影響下,每個人都在心中重新回顧在這個屋頂下所過的生活,都強忍著在眼睛裡打轉的眼淚。
但這並沒有妨礙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在外人面前保持上流社會的禮節。她不斷地同受託照管房屋的那個女人交談。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不住地誇大她幫忙的意義。為了表示不能白白地接受他們的關照,她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道歉,到隔壁房間去一下,從那裡一會兒給這個女人拿出一塊頭巾、一件女短衫,一會兒又拿出一塊印花布或薄絹,當作禮物送給她。所有這些東西的料子都是黑色襯底上面帶白格子或白斑點的,彷彿是雪地裡黑暗的街道襯托著磚牆上一個個白色的樓空方格,在這臨別的夜晚注視著沒有遮擋的光禿禿的窗戶。
天剛矇矇亮他們便上火車站去了。這幢房子裡的住戶都還沒有起床。住在這兒的一位姓澤沃羅特金娜的婦女,平時最愛湊熱鬧,這時挨家挨戶跑著敲那些還在睡覺的人家的門,一邊喊著:“注意接,同志們!去告別吧!快點,快點!先前在這兒住的格羅梅科一家子要走啦。”
出來送行的人擁到牆邊和備用樓梯的遮簷下面(樓前的正門現在一年到頭都上了鎖),貼著臺階圍成半圓形,彷彿聚在一起照集體相似的。
不住打哈欠的人們佝僂著腰,免得技在肩上的單薄的短大衣滑下來,一面哆哆咦噱地倒換著匆忙中套上氈靴的光腳。
在這個見不到一滴酒星地的時期,馬克爾居然能灌得爛醉如泥,現在像是被砍倒了一樣,癱倒在樓梯欄杆上,讓人擔心會不會把欄杆壓斷。他自告奮勇要把東西送到車站,遭到回絕還生了氣。他們好不容易才擺脫掉他的糾纏。
天還沒有亮。雪在無風的空中下得比頭天晚上更加稠密。鵝毛大雪懶洋洋地落下來,在離地不遠的空中停滯一會兒,似乎對是否降到地面還遲疑不決。
從巷子裡走到阿爾巴特街的時候,天色亮了一些。飄著的雪像一面白色的蠕動的簾幕懸掛在街道上方,它那毛邊的下端擺動著,和那些行人的腳混在一起,讓人覺得他們像是在原地踏步似的。
街上還看不到一個人影。從西夫採夫走來的這幾個趕路的人,迎面沒有遇到任何人。不久,一輛像是在溼麵粉裡滾過的沾滿雪的空馬車,趕上了他們。駕車的駕馬也是滿身白雪。講妥了只用當時值不了什麼的低得出奇的幾戈比的價錢,馬車就連人帶東西都裝了上去,只有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除外,他要求不帶行裝徒步走到車站。
在車站,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和父親已經站到擠在兩排木欄杆裡的數不清人數的長隊裡。如今不是從月臺上車,而是從離這兒差木多半俄裡遠的出站場旗處的路軌附近上車,因為要清理出靠近站臺的通道人手不夠,車站周圍的一半地面上都是冰和汙物,機車也不開到這兒來。
紐莎和舒羅奇卡沒有和媽媽、外祖父一起站在長隊裡。他們自由自在地在進口處外面的大遮簷下邊走來走去,只是偶爾從大廳過來看看是不是該和大人們呆在一起了。他們兩個人身上發出很濃的煤油味兒。為了預防傷寒病的傳染,在他們的腳腕、手腕和脖子上塗了一層煤油。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一看到丈夫趕到,連忙朝他招手,但是沒讓他走過來,而是從遠處喊著告訴他在哪個視窗辦理出差證件。他於是就朝那邊走去。
“拿來看看,給你蓋的是什麼章。”剛一回來,她就問他。醫生從欄杆後邊遞過來幾小張折起來的紙。
“這是公務人員車廂的乘車證。”站在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後面的一個人,從她肩上看清了證件上加蓋的印鑑以後說。站在她前面的另一個瞭解在各種情況下的一切規章、通曉刻板法令的人,更詳細地作了解釋:
“有了這個圖章,您就能要求在高等車廂,換句話說就是在旅客車廂給座位,只要列車掛上了這種車廂的話。”
這立即引起了所有排隊的人的議論。
“要等一等,高等車廂得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