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有著屬於少年的飽滿和圓潤。他自袖子裡面掏出了一樣東西,遞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過,一看,居然是他今天呈給姜卓的《治水方略》。
“無冶縣確是一個展翅高飛的好地方,這是底稿,我送你,或許能幫你的忙。還有,要做就做得漂亮一點,不要辜負了兩個帝王。”他說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向右邊的路轉去,我們到這裡,就不再同路了。
心中一動,我衝著他喊,“等著吧姜小魚,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能在棋盤上勝你!”
他停了下來,微側了側頭,我看到他的眉毛皺了起來。以為他要發火,正準備逃之夭夭,卻見他聳了下肩,繼續身姿優雅地前行,“要怎麼喊隨你,只是個稱呼而已。”少年的聲音淡淡的,月桂的香似乎也漸遠了。
他母后在世的時候,就喊他小魚,這稱呼只有貼身照顧他的幾個侍女知道,真兒知道了以後就悄悄地告訴我,還抱怨說這麼可愛的名字跟她冷淡薄性的王兄一點都不像。可我多少明白莊王后的用意,魚兒自得,能暢遊人生,亦是母親對兒子的希望。
回到府中,發現今天家裡異常地安靜,以往總能看到蘇天博,葉文莫在花園裡聊天,要不就是圍在夜朝夕的身邊討論他們的大事。我疑惑地越過花園,快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夜朝夕叫住了我。
我們在花園裡面坐下來,他姿態高雅地倒著茶,皓白的腕和清晰的骨節彷彿萃了光。他把滿滿的茶杯推到我的面前,就自顧地飲了起來。我心悸地回憶起了上次在客棧的苦茶,不敢伸手去拿。
“喝吧,是上好的茶,不苦。”他一邊飲一邊說。
我吐了吐舌頭,把茶杯端起來,一口飲盡。真的是好茶,香氣濃郁,入口甘冽,喝下去以後,唇齒間似乎還留有芬芳。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等著他再給我滿,他卻按著茶壺,靜靜地看我。
“師傅……”我有點心虛地喊了他一聲。
“這茶雖然是上品,卻有一個很奇怪的特性,就是長在峭壁,條件越是苛刻,長得越好。有茶農曾把它移植到溫暖的地方,但它馬上死了。為師不攔著你,但此行兇險,你得讓為師與你同行。”他的眼瞳是透明的,好像裝不進世間任何的色彩。但凡塵的一切皆在裡面,他站在局外,是看得最透徹的人。
我點頭微笑,“師傅跟土豆一起,土豆就不至於被別人燉去吃了。師傅,蘇兄和葉兄都不在家嗎?”
他摸著我的頭,“本是回來了,後來宮裡不知道誰派人傳信來說,你要去當無冶縣令,他們就匆匆走了。”
我們喝著茶,又零零散散地聊了幾句,他說孃的家書都讓他頭疼了,他快要編排不出地名和好玩的物事來搪塞娘。我笑他這是自作自受,誰讓他當初把我拐出泰雅的。
回到房裡的時候,看到夏夏沒有點燈,在黑暗裡靜坐,大大的眼睛空茫茫的。我摸索著把燈點亮,光亮湧進她的瞳,她眨了眨眼,幾乎要掉出金豆子。
“夏夏,你怎麼了?”我坐在她的身邊,擔心地問。
她抿著嘴看我,好半晌才說,“小姐,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常問我,自己是不是配不上大公子。那個時候我總是不明白,小姐那麼出色了,怎麼還會問這樣的問題。現在我明白了,越是喜歡那個人,自己就會變得越卑微。”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這些年,她一直跟在我的身旁,就像我的影子一樣。我卻很少留心她,關注她的感情,就算洞察了,也被俗事纏身無暇顧她,直到她受傷。十七八的女孩子,已經不算小了,我那麼小就開始喜歡聶明燁,而也許同樣在那麼小的時候,夜朝夕也像種子一樣,落進了她的心裡面。
我嘆了口氣,拉著她,“夏夏,師傅是很好,什麼都會,還是當世美男子。但你可以用仰望的姿態去崇拜他,去愛慕他,卻不要妄想把他從雲端拖入人間的生活。他是隻能被人愛的人,他不會傾心去愛別人,你的愛是沒有歸宿的。所以,你擦亮眼睛繼續找,找一個愛你能像你愛他那樣的人,這樣,我也才能放心地把你交出去。”
夏夏撲進我的懷裡,抱著我,大大聲聲地哭了出來,“小姐……小姐……我只是喜歡他,我不要離開你!”我撫著她的背,輕吟,“夏夏,你真傻,有了心愛的人,就要去跟他攜手一生,看遍人生的風景。一生一世一雙人,多好呀……”她斷斷續續的哭聲淹沒了我的話音,我的心裡一片悵惘,不知道是替她惋惜得多,還是替自己惋惜得多。抬頭的時候看到窗紙上印著一層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就不見了。我嘆了口氣,情愛之事最無奈的就是,落花有意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