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荊扶著晉穆下了漁船,老者向前邁了一步,地撼動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晉穆的心中,輕易地粉碎了他一路偽飾的堅強。
老者重重地將他攬入懷裡,手臂碰到晉穆背上的傷時,他小臉煞白,卻依舊未哼一聲。
聶荊回身去接自己的父親。男子的輪椅靠近老者身前時,他低低頷首,道:“英桓子見過樓將軍。”
樓湛未作寒暄,橫臂抱過晉穆背在身上,淡淡道:“多謝小兄弟提前告知。你師兄現在寒舍歇息,正等著你前去一聚。”
他大步踏風,背卻穩定如堅石,給了晉穆前所未有的心安。
這日的霞輝彷彿帶了炙日的遺溫,照得晉穆周身發暖。他用細小的手臂圍住樓湛的脖頸,在他耳邊低低呼喚:“阿公,阿公,阿公……”
這聲音裡沒有委屈,沒有怯懦,只有說不盡的歡喜和希望,卻聽得老人沙場焊鑄五十年已然堅硬如鐵的心頭微微發酸。
“好孩子,阿公--帶你回家。”
樓湛先是東齊大將,後因樓喬之故舉家北遷,雖叛離東齊卻也不願在他國謀官謀職。樓喬嫁與晉襄後,他隱遁塵世中,在最靠近東齊的武城置了一座府邸,晚年閒暇度日,本不想再有風雲出日的那一天。可是他知道,在接到英桓子飛鴿傳書說“晉穆受斃命之傷”之前,他就不再能安穩度日下去。
英桓子的師兄英蒙子先一步到達武城,這位被天下人奉為神仙般敬仰的名士生平第一次不能瀟灑處事。亂世烽火茫茫,他昧著良心快活逍遙地置身事外數十年,卻在此刻不得不硬著頭皮手執東齊第一大將白乾的手書和白乾重病將危的訊息來到武城,勸說昔日的東齊虎將樓湛歸國效力。
英蒙子與白乾的瓜葛樓湛不知,但他知道,天下間能請得動這般人物的,唯有白乾一人而已。英蒙子口辭犀利,利害紛呈一一明透,一通勸解,聽得本就心念故國的樓湛心思湧動。恰在此時,英桓子的飛鴿傳書卻飛到了樓府。
?
晉穆在樓湛的背上昏昏睡去,樓湛揹著他直入內庭,讓侍從領著英桓子自去客居見他的師兄。
客居前有數株櫻花,晚風吹過,落花簌簌有聲。一白衣文士坐在櫻花樹下的石桌旁,喝著美酒,哼著小曲,俊秀的臉上滿是飛揚得意之色。
“師兄好閒情!”英桓子揮手讓聶荊離開,院落裡僅他師兄弟二人獨處,分外安靜。
白衣文士自顧自地將曲子哼完,飲下一杯酒,砸砸嘴巴,嘆了口氣。英桓子眉毛一動,正待出聲時,白衣文士卻朗聲笑開,睜大眼睛看著英桓子,拍掌笑道:“愁也度日,苦也度日,不若美酒仙曲,自娛度日。師弟,聽說你救了樓老的外孫?”
英桓子道:“順手。”
英蒙子歪著頭打量他,好奇的神色掩蓋住滿目風華:“順手?”他嘆息著搖頭:“眾人千目,澄澄明亮,我也不是瞎子。師弟啊師弟,若我不來武城,你順手做的,是不是會殺了他?”
英桓子目光一閃,淡淡道:“誅心謬論。”
英蒙子呵呵一笑,也不繼續說,只盯著英桓子看了半響,忽道:“我給你的困局你破了。”
英桓子睫羽顫微幾下,不置可否。
“那孩子破的?”
英桓子眼波一晃,冷鋒微微浮現:“是又如何?”
“那孩子中一刀不死,是為勇者;輕易破我之局,是為智者。結此兩點,便是強者,”英蒙子彈著肩頭的櫻花,悠悠然道,“如此強者不除將來必是晉國之幸,楚國之災。你若只是我的師弟,我信你俠者仁義。但你又是楚國國君,不除那孩子――”他垂手將一瓣櫻花浸入酒杯裡,指間輕微搖晃,將花與酒一併喝下,神色溫雅出塵,“我來勸樓湛回齊國,而齊國是你的死敵。你心知肚明那孩子留晉一日樓湛便不會安心回東齊,更何況是在性命堪虞的境地。對比之下,孰輕孰重,你我皆明白的。”
話點明瞭,英桓子反倒低低笑出聲:“師兄神算。齊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吧,要管,你也管不了。”他垂著眼眸,唇邊笑意漸漸苦澀。
“師弟……”英蒙子嘆息,思了片刻,不再言語,起身往院外走去。
英桓子舉眸,望著他去的方向,臉色陰沉:“師兄!”
英蒙子頓下腳步,半日沉默,當天色抽離最後一絲光亮時,他終於輕聲開了口:“師弟,那孩子是無辜的,他身上的傷,不能任你這般蓄意折騰。守江山,奪天下,於君主而言,當行大道。”他轉身,對著輪椅上的黑衣男子微微一笑,眉宇露出一絲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