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音走近一看,見他寫的並非藥方,而是一串鬼畫桃符,臉上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好些路人擠進來湊熱鬧,此時紛紛起鬨,“宋神醫,人還放在床…上呢,你怎麼不救?你畫的這是什麼玩意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是真神,不用開藥,畫幾張符給孩子灌下去就能好!”此人明著解釋,實則一通暗損,蓋因前一陣周大夫剛與一個神棍鬥過法,把那人臊得再也不敢踏進滄州府一步。周大夫還說了,生病就得看大夫吃藥,別相信那些所謂的和尚、道士,更別喝他們給的符水藥丸,非但無用,有的還帶毒。
偏有人聽不出真意,火急火燎地規勸,“這位嫂子,千萬別信宋掌櫃這一套!前些天有個道士也說能用符水治百病,結果差點把林家小子毒死,還是周大夫及時趕到才把人救回來。周大夫說了,符水就是髒水,喝了只會生病,你孩子已經遭了這樣大的罪,莫讓他死了都不安生!”
婦人到底是當事人,哪裡想得通透?雖然也對宋大夫持有疑慮,卻強忍著不去阻止。
然而她不開腔,自有人上前阻攔。周妙音快步走到桌邊,低不可聞地道,“宋掌櫃,迷信是不可取的,你給大夥兒陪個罪,就說這塊牌子是寫著玩兒的,末了好聲好氣把這位嫂子送走,大家看在你年齡小的份上必不會苛責。你若一意孤行,今兒這事就成了你這輩子最大的笑柄,日後就算醫術精進了,大夥兒也再難信任於你。開醫館沒什麼訣竅,一靠醫術過硬;二憑進德修業,其餘都是歪門邪道,只會令你越走越偏。”
有姝自顧畫符,抽空還給了周妙音一個蔑視的小眼神。郕王看不下去了,上前摁住他肩膀,規勸道,“有姝別鬧,你這是在拿自己的信譽開玩笑。一個大夫若是沒了信譽,又怎麼撐起仁心堂,你莫非忘了宋忍冬的下場?”
主子竟然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否定自己?有姝越想越氣,將他放置在自己肩頭的大掌抖開,朝小男孩走去。
郕王當真有些無奈,正想讓侍衛把圍觀的人群趕走,卻聽周妙音揚聲規勸,“大夥兒都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宋掌櫃這塊牌子是寫著玩的,等會兒就會撤掉。他年紀小,家中又遭逢變故,大夥兒體諒體諒。”
郕王原也想把牌子收起來,卻並不似周妙音這般自作主張,而是準備與有姝懇談過後再說。有姝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他需要別人的尊重。
果然,有姝一聽這話就炸毛了,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這塊牌子我看誰敢動!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你周妙音能治的病,我能治,你治不好的病,我也能治,在我跟前擺神醫的譜兒,你還早著呢!”
嚯,好大的口氣!圍觀路人先是怔愣,繼而發出群嘲聲。周神醫活人無數,聲名遠揚,這黃毛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驕橫的德行。話說得太滿小心被唾沫星子淹死。
郕王扶額,心道這孩子真是任性,好想帶回去打屁…股是怎麼回事兒?周妙音表情略顯尷尬,但到底還是丟不開手。宋有姝的兄長是因她而死,看見瘦弱的少年一人支撐門楣,每天空落落地等待又孤零零地回去,她就於心難安,不知不覺便把對方當成小輩照顧。但實際上,這份情對方恐怕不想領吧?自己在他心中大約是滅家仇人不共戴天的存在。
周妙音還要再勸,卻聽婦人尖聲道,“我願意請宋神醫看病,干卿底事?你們都給我滾,別耽誤宋神醫施術!”末了狠狠推開周妙音。
周氏醫館的跑堂夥計連忙上前攙扶,指責道,“這位嫂子,你還講不講道理?我們周大夫是怕你兒子死後遭罪才前來規勸,你怎麼不領情呢?實話告訴你,你兒子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另一邊,有姝已把符紙貼在小孩額頭,高聲催促,“家屬在哪兒?趕緊喊他名字!”
一直守在弟弟身旁的少年立刻嚎起來,“狗剩兒,狗剩兒,快回來吧,哥哥錯了,哥哥以後天天帶你去掏鳥蛋。”
“連名帶姓喊,喊小名沒用。”有姝提點道。
少年慌忙改口,“李狗剩兒,李狗剩兒,快回來吧,哥哥錯了,□□後定然好生照顧你,再不把你撇下了!”婦人也走過來跟著一塊兒喊,邊喊邊哭,神情哀慟。
等著看熱鬧的路人漸漸被感染,莫不收起幸災樂禍的表情,暗道方才那般嘲諷喧鬧是不是有些不大地道?孩子早就死了,連周大夫都救不活,旁人哪有辦法?與其給人家一個希望又面臨絕望,還不如勸她把屍體抱回去好好安葬呢。
於是有幾個婦人揚聲喊道,“宋掌櫃,別裝神弄鬼騙這母子倆的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