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眉心鬆了七八分:“太后素來不喜歡亂嚼舌根子的奴婢,處置宜修,是太后首肯的。”
我微微冷笑:“娘娘手握後宮權柄,太后又向來以大局為重,怎會庇護宜修,使娘娘失了威嚴?可娘娘嚴懲宜修,卻是不顧太后的顏面了。問宜修的罪,便是問太后管教不善的罪。宜修在濟慈宮多年,是佳期姑姑以下第一個得力的奴婢,娘娘將宜修趕出宮去,太后倘或一時不自在了,娘娘又到哪裡去找一個知冷知熱的奴婢給太后使?且太后未必不知道她的這些勾當,只懶怠去管。恕臣女直言,太后的心是向著娘娘的,娘娘的心卻並沒向著太后。”
皇后恍然:“不錯,太后的心是向著本宮的。本宮卻只顧著與遇喬宮爭短長,實是失策了。”又轉身埋怨我,“你怎麼不早來言明?”
我捧起兌了搗爛的核桃仁和首烏的刨花水,笑道:“臣女笨嘴拙舌,哪裡有別人的嘴快。”
皇后失笑:“舜英倒也沒有做錯,只是她終究比不得你思慮周全。”
我放下刨花水,又拿起一面菱花鏡在皇后腦後比照:“兩宮議立太子之事,於錦素只對史易珠和臣女提起過,若不是臣女告訴車大人的,那便只有史易珠了。”
皇后奇道:“她和於錦素同是西宮的,這倒奇了。”
我笑道:“史易珠向來深恨自己不能服侍皇子,若於錦素被罷了官,她必然求周貴妃讓她轉去永和宮。周貴妃也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去服侍大皇子,自然無不應允。”
皇后大驚道:“小小女孩,竟有這樣的心思!舜英只是收到了一封告發於錦素的信,倒並不知道是誰寫的。”
我一連換了幾支步搖比在皇后鬢邊,一面笑道:“於錦素輕信於人,口舌飛禍,不過是個書呆子。史易珠從小掌家,計利權益,自是熟稔。娘娘若罷了於錦素的官,最高興的反倒是她。昔日齊宣王欲封田嬰於薛地,楚威王大怒,因欲伐齊。公孫耆俺��醯潰��胂韉囟�饊鎘ぃ�瞧淥�勻躋病!��52'”
皇后聽得入神,持簪的手抬起又落下:“你是說,於錦素便是弱齊的田嬰?”
我笑道:“娘娘英明。後楚威王的兒子楚懷王欲送甘茂入秦為相,範蜎卻說,甘茂是個賢人,決不能讓他做秦相以害楚,楚懷王深覺有理,便保舉向壽做了秦相。'53'娘娘再請細想,史易珠和於錦素,究竟誰是甘茂,誰是向壽?”
皇后恍然道:“本宮要將這個史易珠攆出宮去!”
我搖頭道:“如此雖解氣,卻不妥當。”
皇后道:“為何?”
我笑道:“一來並無真憑實據。二來,揭發惡行乃是忠君之舉,娘娘何忍逐她出宮?”
皇后不耐煩道:“依你看當如何?”
我見皇后的心已鬆了七八分,心下一寬:“宜修姑姑自是好說,賞一頓板子,只說她昔日服侍太后有功,就不用攆出宮去了。改日娘娘再親自去謝罪,太后自是不忍再惱。杜衡是買信的罪魁禍首,往日也沒什麼功勞,且她才是於錦素最得力的臂膀,必得按律處置。至於於錦素,若無杜衡在身邊,不過就是個沒頭腦的傻丫頭,娘娘也賞几杖,開恩留著她。且看她和史易珠兩人鬧得周貴妃日夜不安,倒也有趣。如此大事化小,陛下回朝了定然贊娘娘情理兼顧,處事得體。”
皇后自鏡中凝視片刻,眼中泛起猶疑的冷光:“怨不得長公主執意送你進宮,你的心思果然較尋常姑娘深了許多。”
我心中一跳,忙跪下道:“娘娘這樣說,臣女死無葬身之地。”頓了一頓,半是自嘲,半是開解,“臣女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心思再深,也逃不過殿下的量度。”
皇后這才釋然:“起來吧。你們果然很要好,你到底還是在為她求情。”
右膝抬起一半,復又墜地。我坦然道:“臣女不敢以私心害了娘娘的大計,更不敢以朋友之情壞了忠孝之義。臣女以為,如今最要緊的是二殿下立太子的事情,凡事當以兩宮為先,不應爭一時之氣。”
皇后長嘆一聲,轉過身親自扶起我:“本宮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與於錦素交好,因不想你為難,才不忍心宣你來對質。你心明眼亮,籌謀善計,有你在本宮身邊,本宮的日子,比從前放心多了。”
心中竟生出一絲感動,連我自己都有些驚異。“心明眼亮,籌謀善計”這八個字,我是萬萬當不起了。我至今不敢將皇帝即將廢后的猜想告知於她,分明是心有不明、眼不敢亮,兼之一籌莫展、束手無策。我嘆道:“娘娘謬讚,臣女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