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不知箇中詳情,但良辰的話卻並未令我如何意外。他們本可以在我離京之後再刺殺高曜,之所以迫不及待,是因為察覺到高曜起疑,恐已有廢后之意。
我冷笑道:“即便你說的屬實,也不能證實皇太后派人刺駕。”
良辰不慌不忙地叩頭道:“是不是皇太后刺駕,只待君侯查實。今日奴婢能對君侯說出這番話,便死而無憾了。”
我無言可答,亦不忍回頭,只得拂袖而去。直到越過鳳尾竹影壁,我才悄悄回眸。紅梅灼豔,絳色深沉。良辰依舊伏地不起,鬢邊的絨花滑落在地,和塵飄遠。我嘆道:“出宮吧。”
數日後,我聽玉樞說,小東子自請出宮為高曜守陵。良辰惦念兩位舊主,在監舍中懸樑自盡。皇太后欲留小簡在身邊,小簡卻執意去了皇太妃李芸處。
自我受傷後,比從前更加怕冷。一連四五日,只在家中睡覺養息。因體力不濟,讀書會客也有限。大雪過後,天地一片蒼茫。時近臘月,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母子的死期將近。數著雪花,數著日子,我在夢裡都在等待這一刻。
洗漱後,我歪在榻上讀書,綠萼伏在桌上裁衣裳,小丫頭們在外間遊戲嬉笑。室內溫暖如春,不過片刻,我便昏昏欲睡,手一鬆,書掉在了地上。綠萼放下剪刀,正欲上前拾起,忽聽門外小丫頭悄聲喚道:“綠萼姐姐。”
綠萼輕笑道:“什麼事?”說罷放下書,掀了簾子出去了。不過片刻,便回屋來將我喚醒,“姑娘,有客求見。”
我懶懶地坐起身,不悅道:“都這樣晚了,誰還會來?”
綠萼攤開右手,潔白如玉的手心上,是一串紅珊瑚梅花香珠,色澤殷紅如血,經年暗香不消。我精神一振,拈起香珠道:“這是個好東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綠萼道:“姑娘忘了麼?這串梅花香珠是鹹平十年的春天,姑娘初入宮時,昇平長公主賜給姑娘的。後來在端午節上,因睿王的長女松陽縣主討要,姑娘就隨手送給了她。松陽縣主如今已是郡主了。”
我想了好一會兒,不禁嘆道:“是了,那時候松陽縣主才兩歲,被生母董妃抱在懷中。睿王夫婦甚是恩愛。”鹹平十年的端午夜宴,眾人濟濟一堂,連高思諺與裘後也展示了帝后之間應有的信任、敬重與恩愛。柔桑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為了來見我,險些被長裙絆了一跤。如今高思諺與裘後早已不在人世,柔桑臨朝稱制。我的記性也平常了,竟連這一串紅珊瑚梅花香珠的事都忘記了。
我笑道:“莫非是松陽郡主來了?”
綠萼道:“正是。松陽郡主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頭,悄悄地就來了。”
想起師廣日,我覺得甚是無趣:“她來見我做什麼?難不成也要殺了我?”說罷將香珠拋給綠萼。綠萼揣在袖中,道:“姑娘若不想見,奴婢親自去回絕郡主。”
在京中度日,遲早會面對睿王。小小的郡主,見一見又何妨?“不。她既然來了,還是請她進來坐坐。”
綠萼擔憂道:“姑娘是知道的,郡主的繼母是昱貴太妃的親妹妹,奴婢怕郡主也像華陽長公主一樣……”
我笑道:“她不會。好容易睿王府沒有受牽連,她若學華陽長公主,不是陷父王於不義,授人以口實?既然她搬出故舊之情,還是不要怠慢的好。”綠萼無奈,只得拿了香珠親自出門迎接。
松陽郡主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張圓臉清秀可愛,依稀還有小時候的輪廓。脫去大毛斗篷,露出淺湖綠的皴染黃花長衣,細長的紅玉髓耳墜搭在銀狐毛領上,似雪白的肌膚上一點殷紅。
彼此見過禮,松陽笑道:“許多年不曾見玉機姐姐了,姐姐還和從前一樣。”
我笑道:“上一次在濟慈宮見到郡主,郡主還只有六歲,如今郡主已經是大姑娘了,玉機怎還能與從前一樣?”
松陽的笑意平和靦腆:“那時候我在太皇太后那裡住著,玉機姐姐天天來教我作畫,我都記著。”說著一伸臂,特意露出左腕上的梅花香珠,“再小一些的事我是不記得了,不過父王說,這件心愛之物,也是玉機姐姐所贈。聽說玉機姐姐病了,我自然要來看一看。”
我微笑道:“多謝郡主掛念。”
松陽道:“我整日在府裡坐著,外面的事都不知道,所以來遲了。玉機姐姐莫怪。”
我從綠萼手中親自接過茶盞:“郡主何須這般客氣?天氣寒冷,郡主請用茶。”松陽欠身道謝,卻不喝茶,眉間一點一點湧上心事,雙唇抿成一線。她也不問我如何受傷,傷情如何,只一味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