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罷不覺沮喪:“信王在城中耽誤了這麼些日子,昌王竟還沒有突破函谷關。真是可惜。”
易珠笑道:“關內也好,關東也罷,橫豎都是一場惡戰。”
采薇忽然想起一事,道:“前線惡戰,城裡也沒閒著。聽說啟姐姐把信王下屬的將軍校尉的家眷都請到府裡聽曲子賞花,眾人盤桓了整整一日,啟姐姐賞賜頗多。”
我笑道:“啟姐姐畢竟是女中豪傑,想必恩威並用,比裴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采薇好奇道:“哪個裴氏?”
我笑道:“潞州鎮將劉悟之子劉從諫的夫人裴氏。劉從諫的侄子劉稹叛亂,裴氏召集潞州將領的妻妾們飲宴,請諸婦寫信給夫郎,勿忘劉從諫拔擢之恩。劉稹兵敗,裴氏也被處以極刑。”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有男人暴喝一聲,又有盆罐之物在地上打碎的聲響。采薇與易珠俱道:“好端端的,外面是怎麼了?”
綠萼笑道:“奴婢出去瞧瞧。”
采薇好奇道:“姐姐府裡,是誰這般粗聲大氣的?倒像是遭了盜賊似的。”
我笑道:“聽聲音,是信王府的李威。”
易珠重新拈起蜜餞,一面翹起蘭花指虛點我:“怨不得姐姐四平八穩,一點兒也不在意。”
不一時綠萼回來了,笑吟吟道:“奴婢剛才出去看了一出好戲。”
易珠笑道:“什麼好戲?”
綠萼笑道:“才剛是劉公子回來了。在門口遇見李威,李威的神氣不大好,命劉公子解劍。劉公子便說,我進府向來是帶著兵刃的,君侯也不禁。李威只是不放他進來。劉公子數次想繞過李威,李威只是攔著。劉公子一生氣,一甩胳膊,就把李威摔成了烏龜大王八!”還沒等易珠和采薇露出笑容,綠萼先自掩口笑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李威身材魁偉,想是被劉鉅摔得極其狼狽,在兩個下屬面前顏面盡失了。
我們三人也不出聲,只望著綠萼笑夠了,才道:“只顧笑,快說下面的。”
綠萼笑道:“那李威跳起身,還沒站穩,就又被劉鉅丟了出去。那樣牛高馬大的一個人,竟經不起劉公子單手一摔,這一下竟爬不起來。奴婢在一旁看著,好生爽快!”
易珠笑道:“成日說姐姐府上的劉鉅武功奇高,今日終於可以一睹其風采了。”
我笑道:“劉鉅曾得名師指點,李威如何比得。”又問綠萼道,“劉公子既已摔了李威,怎麼還不見他進來?”
綠萼道:“劉公子摔了李威,向裡走了兩步,不知怎的,又回身親自將李威扶了起來,轉身出府了。銀杏妹妹追了出去,奴婢就先回來回稟姑娘。”
采薇甚是可惜:“今日竟見不到劉公子了。”
易珠頷首道:“劉公子武功雖高,人卻也不笨。雖然摔了李威,終究不忘忌憚著信王府。能伸能屈,方是跟隨過姐姐的人。”
我淡淡一笑,只顧飲茶。好一會兒,只見銀杏走了進來,躬身道:“鉅哥哥才剛來過了,因李威攔著不好進來,讓奴婢將這個交予姑娘。”說罷呈上一張字條。我看罷字條,隨手在燭焰上燒了。
易珠揚起下頜,虛目打量我半晌,忽而一笑:“瞧姐姐的神情,劉公子定是帶來好訊息了。”
燒落的灰燼,盡數拈碎了,拋在漱盂之中。我拿起隨手把玩的牛骨長簪一攪,水色混沌:“這個好訊息,我今日不說,你們過幾日也就知道了。”
待得病癒,已是端午。家家聚首登高,蒸角黍,飲雄黃,門前掛菖蒲艾葉,滿城清香。雖然前線正在作戰,好在汴城戒嚴已解。汴河上仍舊有龍舟賽。信王府的龍舟最長最華麗,龍頭昂揚,揚半月白幡,龍尾飛翹,豎三角青旗。一溜錦帶華衣,口中呼喝不絕,兩行桂棹蘭槳,描畫飛龍競渡。條條銀浪似若排甲,陣陣鼓聲有如進軍。人山人海,穿紅著綠,企踵揚臂,歡騰呼嘯。
我在露臺上坐著,呆望太陽昇起又落下,人群聚合又散去。汴城萬家燈火,像倒映在海中的星光,起起伏伏。簫管絃歌,歡聲笑語,徹底淹沒了連日來的號哭悲泣和怨聲詛咒。忽而想起初入宮的那個端午,我給高曜說了孟嘗君的故事,五歲的孩子極認真地問我:“父皇也會像靖郭君一樣立孤做太子麼?”那時我十二歲,也極認真地回答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囑咐他要做孟嘗君這樣的君子和孝子。
心中劇痛,切齒難言。我竟然教他做一個君子?到底是對還是錯?
忽聽銀杏在耳畔道:“姑娘又想起了先帝。”
我掩面而嘆,好一會兒才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