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和藹笑道:“你是在錦繡堆里長起來,自然覺得那樣的宅院就是尋常了,梅家在金陵裡的府邸定然氣派得多,不知園子有多大?有幾處房舍?如今是誰在理家呢?”
婉玉敷衍道:“園子是祖上留下的,房子也是剛夠住罷了,如今是我嫂嫂當家。”說著存心扯開話頭,低頭瞧見身邊的小几子上擺著個掐絲描金的八寶盒,便從盒裡拈了塊糖,含在口中讚道:“這糖味道新奇,還有股冰片薄荷的清香味兒。”說著又拿起一塊端詳,笑道:“瞧瞧,連模樣也新奇,有雪花兒樣式的,還有梅花樣式的,府上連吃塊糖都能這麼精緻。”
顧氏未及開口,春微便出聲道:“這糖叫梅子冰瓣雪花糖,把冰片和薄荷拌在糖裡,用白銀製成的模子壓出來,氣清香,味道涼,噙著慢慢融化,還有止痛的作用呢。幾年前父親鬧牙疼,三妹妹孝心動了,翻爛了藥書、醫書,方才琢磨出這個糖來,父親歡喜得跟什麼似的,管這叫‘孝女糖’,只有我們府裡才有,在別的地方無論化多少銀子都買不來呢。”
婉玉面帶笑容,不動聲色慢慢打量秀微,道:“這糖居然還牽出這麼一段舊事來,好妹妹,不光生得標緻,心靈手巧的,還有這樣的孝心。”
秀微笑道:“不過是貪嘴,愛琢磨吃食罷了,姐姐要愛吃,回頭我把做法寫下來,再送你一盒子什錦糖。”
婉玉笑道:“那還真麻煩了,我指定要帶一盒子走。”又問道:“不知妹妹讀過什麼書?上幾年學?”
秀微道:“念過《四書》。”
春微道:“家裡聘來西席教幾位哥哥們,褚姨娘說讓女孩兒們也應跟著聽聽,認幾個字也好,特特去請告了父親,我們姊妹就跟著兄弟們讀了幾年。”
婉玉笑道:“雖言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母親常說,女孩子也該知道男人們經世濟國的道理,理應讀一讀《四書》的。”
顧氏心裡登時不舒坦起來。當日李岑答應褚姨娘讓府中女孩兒同幾位兄長一處讀書時,顧氏曾嘲諷褚姨娘不習正途,帶偏了女孩兒德行,又命明微不許到學堂去,只自己教明微認了幾個字罷了。又見秀微與婉玉談笑,面上略有些不自然,輕咳了幾聲,打斷道:“不是我說嘴,府裡的幾個姑娘都是手巧的,我們明丫頭年紀最小,也做得一手好女紅,今日就送了我一件她做的衣裳。”說著命人把衣裳取來,捧到婉玉跟前道:“這一針一線的,聽說四丫頭做了三個月光景,旁的不說,單就這份孝心我就知足了。”
婉玉接過衣裳看了看,笑道:“這衣裳真有功夫,活計鮮亮,四妹妹的針線果然不俗。”
明微紅了臉,朝顧氏靠了過去,顧氏用胳膊撞了撞她,笑吟吟道:“你婉姐姐誇你呢,還不說句話兒?”
明微方才道:“謝謝姐姐誇獎。”
顧氏拍拍明微的手,笑著說:“四丫頭的性子就是文靜靦腆,端端莊莊的一個女孩兒。”
婉玉心中雪亮,笑而不語,又拈了一塊糖放進嘴裡。
一時屋中又來了女眷,婉玉早已不耐顧氏盤問,假裝到院裡找怡人,從屋中走了出來。行至拐角處,便聽有人喊道:“姐姐留步。”扭頭一瞧,只見秀微也走了出來,站定了笑道:“我跟姐姐投緣,今日頭一回見面,應聊表心意才是。”說著遞過一隻鏤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道:“這是我做的搽臉的膏子,姐姐不嫌棄就收下罷。”
婉玉接過來開啟一瞧,只見盒中的膏子粉紫晶瑩,香氣撲鼻,便問道:“這是什麼膏子?看著不像胭脂膏。”
秀微笑道:“不是胭脂膏,是我從古書上看見的方子,又自己改進了些,洗臉之後塗這個在臉上,最是保養肌膚,姐姐回去一試便知道了。”
婉玉問道:“不知是古書上什麼方子?”
秀微道:“這方子倒也有些趣味,要清明這一天採下來的桃花瓣和桃花葉,洗淨了晾成幹,還要中秋月圓夜靠在水塘邊的絲瓜藤裡的絲瓜水,擠完用甕裝起來封在地窖裡,選下雪的臘八日,從豔紅色的梅花朵上採擷淨雪,放在成窯的瓦罐裡,用黑炭熬火,慢慢蒸出淨水,也封在地窖裡,最後再來年的七月初七這一天,取出絲瓜汁,梅花雪水,在罐子裡攪昀,再放進研碎了的桃花和葉子、金縷梅、花蜜、牛髓和豬胰,調勻了即可。古書上稱之為‘金玉美人膏’。”
婉玉聽了笑道:“聽著就繁瑣,做這膏子倒雅緻得緊,還要特特的挑日子,難為你送了我這麼一盒。”說著把裙上繫著的一塊鴛鴦水晶佩摘了下來,遞給秀微道:“這個你收下,也不枉咱們今日相識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