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飛來的精靈,和他的心相通了。他陶醉了,麻木了,把身邊的一切,把他自己都忘記了,被玉魔攝住了魂魄……
“留神別掉地下!”他聽到了不知從哪兒發出來的聲音,好像十分遙遠,又十分迫近,也許是壁兒在說話,他記不起來壁兒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空寂的宇宙間突然響起來的異聲,把他驚動了,他又回到了人間!
“啪!”玉碗突然從他那雙麻木的手中滑落下來,掉在磚地上,薄如蛋殼的玉片四碎迸散,像河水中被撞破的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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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壁兒大驚失色,聲音都發抖了。
玉兒看見闖了大禍,嚇得“哇”地哭了起來。
易卜拉欣像遭了雷殛,直愣愣地站在那兒,成了木雕泥塑,兩隻眼睛失神地盯著地上的碎片,痛惜、懊悔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毀了,怎麼一眨眼就毀了呢?那精美絕倫的藝術品,俘虜了他整個心靈的寶物,不復存在了!
壁兒蹲下身去,絕望地撿起那些碎片,哭了:“這是我爸的心,我爸的命,是我們一家人的飯碗!……”
易卜拉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的心,正在被一把利刃宰割!
兩位談經的長者被驚動了。
“出了什麼事,易卜拉欣?”吐羅耶定走了過來。
當他看見地上的碎片和易卜拉欣那沮喪的神態,便一切都明白了。
奇怪的是,他只朝易卜拉欣威嚴地看了一眼,卻不但沒有任何斥責,反而不再說話,若無其事地抬起右手,撫著飄飄的長髯,靜靜地看著奇珍齋主樑亦清。他要看看梁亦清在此時此刻將怎樣對待自己的穆斯林同胞。如果梁亦清暴跳如雷,那也好,那就說明此人不過是個守財奴罷了,對他談什麼真經教義都是多餘的事。在吐羅耶定眼中,錢財只不過是浮雲,是糞土,是凡夫俗子戀戀不捨的累身之物。
不料梁亦清卻一笑置之,對壁兒說:“瞧你這一驚一炸的,我當是什麼大不了事兒呢!”就走過去,撫著易卜拉欣的肩膀,爽快地說:“不礙事!這件小玩藝兒毀了就毀了吧,趕明兒我加幾個夜作就又出來了,誤不了貨主來取!”
淚珠從易卜拉欣的眼眶中“刷”地滾落下來,他倔強地抬起頭來,望著梁亦清說:“我……賠您!”
“賠?”梁亦清沒想到這小子這麼逞強,就開玩笑似的說,“只怕你賠不起呀,你拿什麼賠?”
“我賠得起!我有力氣,有手,我什麼都能做!”易卜拉欣昂然說,向梁亦清伸出他那兩隻還沒有長成男子漢模樣兒的手,可是,上面已經佈滿了風霜摧殘的皴裂、勞作留下的厚繭,瘦硬的骨節像是從雪裡泥裡露出的竹根。
梁亦清動情地握住這雙手,兩眼一酸,幾乎也落下淚來。
“師傅,收下我吧!”易卜拉欣咬了咬嘴唇,突然說出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吃驚的話,剎那之間,他又想起了那條玉的長河,啊,這正是他的生命要投入的地方,他的歸宿!
梁亦清默默無語,他好像剛剛認識了這個身材比他矮了一半而心卻和他一樣高的孩子,兩雙手在無聲無息中感到了血脈的貫通。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孩子,只能遲疑地轉過臉去,望著神色莊嚴的吐羅耶定。這孩子,是吐羅耶定的,他們面前還有遙遠的征途,一直通向天房克爾白!
易卜拉欣抽出了自己的手,擦了擦眼淚,愣愣地看著撫養他長大成|人、帶著他跨過千山萬水的吐羅耶定,突然跪了下來:“巴巴,原諒我!我不能跟您走了!”
第二章 月冷
1960年的7月。
夕陽把“博雅”宅的院牆和門樓鍍上了一層厚重的金黃|色,簷下那暗紅色的大門便融在陰影裡了。門前的古槐,龍鍾的老於和婆裟的樹冠都被染成了古銅色,枝葉間傳出悠長的“伏天兒——伏天兒——”,彷彿在故意拖延這炎熱的長晝。
一條長長的、藍幽幽的影子從路面跳上青石臺階,隨之,一個少女的身姿就出現在大門前了。她輕快地邁動雙腳,腳上穿著白色絲襪和方口扣襻兒黑布鞋,是最平常的樣式。雙腿挺秀而白皙,被飄然下垂的白裙子遮住了大半。她的右肩挎著藍印花布書包,放學回來的路上走得熱了,象牙色的面龐上泛出微微的潮紅。她抬起手,拂去垂在額頭上的一綹亂髮,兩條短辮子在耳後輕輕地晃動。她習慣於梳這樣的辮子:短短的,辮梢不用綢帶,也不用猴皮筋兒;編到了頭兒,再返回去掖進辮子裡,呈垂露似的圓形,簡潔而舒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