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彥聽著不禁笑起來,她弄不清楚那隻翠如意該屬於誰,也不便插嘴,只是覺得如果新月壯得像天星,簡直不可思議,可樂!這一樂,餐桌上的不愉快氣氛就被沖淡了,重新活躍起來。
韓子奇惟恐在今天敗興,就打起精神,說:“新月,拿著這隻翠如意!是你哥給你的,也是你爸、你媽給你的!按照我們玉器行裡的說法,綠色,象徵著青春、和平、朝氣,這正是全家對你的心願啊!”
新月捧著那隻翠如意,感激地看著爸爸,看著哥哥。
韓子奇欣慰地笑了:“來,點上生日蠟燭!”
“哦,等一等,”新月說,“楚老師還沒到呢……”
“噢?”韓子奇沉吟著,“老師那麼忙,不一定來了吧?”
“不會的,”新月執意要等,“他說來,就一定會來!”
“這……眼瞅著天就要黑了,面得等到多會兒才能煮哇?”姑媽急於顯示她的手藝,有些沉不住氣了,她甚至在心裡埋怨這個老師怎麼什麼事兒都來裹亂?當然,這話不能說,她可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招新月不高興。
門響了,陳淑彥跑去開門,來的正是楚雁潮。
“楚老師!”新月快活極了。
“楚老師……”所有的人都叫他“楚老師”,好像他是大家的老師。
“韓伯伯,韓伯母……”楚雁潮彬彬有禮地和所有的人打招呼,沒有為人師表的架子,好像他只是新月的一名普通的同學。現在不是在英語課堂,也不是在他的小書齋,而是在新月的家,面對著新月的父母和親屬,他不像平時那樣自如,而有些拘謹,“新月同學,祝賀你的十八歲生日!同學們都……”
“謝謝楚老師,您請坐!”韓子奇對他十分客氣,陳淑彥趕緊把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
這一讓座,就把楚雁潮說了一半的話給打斷了。他本來想說:同學們都在準備期末考試,不能來參加你的……,現在一想,不妥,考試的事兒最好不要提。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旁邊的空椅子上,說:“我代表全班同學來看你,同學們還讓我帶給你一點心意……”
他拿出一個紙卷兒,新月實在想不出那是什麼。
楚雁潮把紙卷兒展開,那是一張從榮寶齋買來的灑金箋,上面用毛筆字工工整整地寫著: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讓體內慢慢生長抵抗力和它做鬥爭直至最後戰而勝之,這是對付慢性病的方法。
恭錄毛主席為王觀瀾同志題詞,贈韓新月同學。
下面是十五位同學的簽名,鄭曉京簽在第一個。一看那熟悉的字跡,新月就知道這是monitor的手筆,也只有她才會想出贈送這樣的生日禮物,不知從哪兒抄來了沒有收入《毛澤東選集》的這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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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都圍過來看,新月輕輕地讀著上面的字句,被同學們真誠的心意激動了。
“噢!”姑媽聽了,頗感到榮幸,“敢情毛主席也在惦記著我們新月呢,都捎信兒來了?瞧瞧!”
這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楚雁潮把一個大硬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新月同學,這是我給你的……”
“楚老師也給我帶來蛋糕了?”新月高興地問。
“這怎麼好意思?還讓您破費了……”韓太太連忙表示謝意。其實,如果這蛋糕不是清真的,還得請他拿回去,但客氣總是需要的。
“不,”楚雁潮靦腆地說,“我這東西,不是買來的……”
他開啟那個大硬紙盒,是養在筆洗裡的那棵巴西木。
“啊,太好了!老師把他最心愛的東西送給我了!”新月的興奮遠遠出乎韓太太的意料。
大家都來觀賞這株綠色植物。噢,是一盆花兒呀?是的,一盆並不嬌豔的“花兒”,而且不是用錢買來的,嚴教授送給了楚雁潮,楚雁潮又送給了韓新月。各人都可以憑自己的眼睛去估量它的價值,但要估量得準確,恐怕也很難。
紫色的瓷筆洗裡一泓清澈的水,一段被齊齊地鋸斷的短木,沒有土壤,沒有肥料,它竟然神奇地活下來了,活得那樣好!柔嫩的幼芽,它的力量能夠穿破粗硬的樹皮,倔強地往上長,往上長,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氣,誰也不能阻擋。現在,新枝更茁壯了,綠葉更蔥蘢了,綴在細莖頂端的花苞,終於開放了,小小的白花像繁星點點,濃郁的清香飄散滿室,沁人心脾。巴西木,生命的神木;巴西木,青春和力量的化身。楚雁潮全部的心意,都在這裡面了,他不必做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