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才能說得出來。也許他正想著那樣一個快樂的家庭應當是願意招待客人的吧,他在眼前的那片福地上,也許能找得到一點惻隱之心吧。
他在玻璃窗上極輕地敲了一下。
沒有人聽見。他敲第二下。他聽見那婦人說:“當家的,好象有人敲門。”
“沒有。”她丈夫回答。他敲第三下。
那丈夫立起來,拿著燈,走去把門開了。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半農半工模樣的人。身上圍著一件寬大的皮圍裙,一直圍到他的左肩,圍裙裡有一個鐵錘、一條紅手巾、一隻火藥匣、各式各樣的東西,都用一根腰帶兜住,在他的肚子上鼓凸起來。他的頭朝後仰著,一件翻領襯衫大大敞開,露出了白皙光滑的牛樣的脖子。他有濃厚的眉毛,腮幫上留著一大片黑鬍鬚,眼睛不凹,下頦突出,在那副面貌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怡然自得的神色。
“先生,”那過路人說,“請願諒。假使我出錢,您能給我一盆湯,讓我在園裡那棚子裡的角上睡一宵嗎?請您說,您答應嗎,假使我出錢的話?”
“您是誰?”那房子的主人問。那人回答說:“我是從壁馬松來的。我走了一整天,我走了十二法裡。您同意嗎?假使我出錢?”
“我並不拒絕留宿一個肯付錢的正派人,”那農人說,“但是您為什麼不去找客棧呢?”
“客棧裡沒有地方了。”
“笑話!沒有的事。今天又不是演雜技的日子,又不是趕集的日子。您到拉巴爾家去過沒有?”
“去過了。”
“怎樣呢?”那過路人感到為難,他回答說:“我不知道,他不肯接待我。”
“您到沙佛街上那叫做什麼的家裡去過沒有?”那個外來人更感困難了,他吞吞吐吐地說:“他也不肯接待我。”那農民的臉上立刻有了戒懼的神情,他從頭到腳打量那陌生人,並且忽然用一種顫慄的聲音喊著說:“難道您就是那個人嗎???”他又對那外來人看了一眼,向後退了三步,把燈放在桌上,從牆上取下了他的槍。
那婦人聽見那農民說“難道您就是那個人嗎???”以後,也立了起來,抱著她的兩個孩子,趕緊躲在她丈夫背後,驚慌失措地瞧著那個陌生人,敞著胸口,睜大了眼睛,低聲說:“佐馬洛德。”①這些動作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快些。屋主把那“人”當作毒蛇打量了一番之後,又回 到門前,說道:“滾!”
“求您做做好事,”那人又說,“給我一杯水吧!”“給你一槍!”農民說。
隨後他把門使勁關上,那人還聽見他推動兩條大門閂的聲音。過不一會兒,板窗也關上了,一陣上鐵閂的聲音直傳到外面。天越來越黑了。阿爾卑斯山中已颳起了冷風。那個無家可歸的人從蒼茫的暮色中,望見街邊的一個花園裡有個茅棚,看上去好象是草墩搭起來的。他下定決心,越過一道木柵欄,便到了那園子裡。他朝著那茅棚走去,它的門不過是一個狹而極低的洞,正象那些築路工人替自己在道旁蓋起的那種風雨棚。他當然也認為那真的是一個築路工人歇腳的地方,現在他感到又冷又餓,實在難受。他雖然已不再希望得到食物,但至少那還是一個避寒之處。那種棚子一般在晚上是沒有人住的。他全身躺下,爬了進去。裡面相當溫暖,地上還鋪了一層麥秸。他在那上面躺了一會,他實在太疲倦了,一點也沒法動。隨後,因為他背上還壓著一個口袋,使他很不舒服,再說,這正是一個現成的枕頭,他便動手解開那捆口袋的皮帶。正在這時,他猛然聽見一陣粗暴的聲音。他抬起眼睛。黑暗中看見在那茅棚的洞口露出一隻很大的狗頭。原來那是一個狗窩。
他自己本來是膽大力壯,威猛無比的人,他拿起他的棍子當作武器,拿著布袋當作藤牌,慢慢地從那狗窩裡爬了起來,只是他那身破爛的衣服已變得越發破爛了。
他又走出花園,那狗逼得他朝後退出去,他不得不運用棍術教師們所謂“蓋薔薇”的那種棍法去對付那條惡狗。
①佐馬洛德(tso—maraude),法國境內阿爾卑斯山區的方言,即野貓。——作者原注。
他費盡力氣,越過木柵欄,回到了街心,孤零零,沒有棲身之處,沒有避風雨的地方,連那堆麥秸和那個低賤不堪的狗窩也不容他涉足,他就讓自己落(不是坐)在一塊石頭上,有個過路人似乎聽見他罵道:“我連狗也不如了!”不久,他又站起來,往前走。他出了城,希望能在田野中找到一棵樹或是一個乾草堆,能夠靠一下。
他那樣走了一段時間,老低著頭。直到他覺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