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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路走著,一邊聊著他和梁玉的事。
鄭鳴說,小玉剛剛離婚,他到土鎮來採風,是偶然碰上的。
我說,偶然碰上的能有這麼熱乎?
鄭鳴說,女人嘛,上過兩次床就這樣了。
我說你這傢伙還是要小心點,別讓你老婆知道了,到時候鬧得不好收場。
鄭鳴說,什麼不好收場,正鬧離呢。
我說怎麼回事?
鄭鳴說,懶得說,想想就心煩,離就離吧。
我說離了怎麼辦?和梁玉嗎?
鄭鳴說,我真的是來土鎮採風的,我準備寫那個清代才子李調元的長篇傳奇故事,這土鎮不是他的故鄉嗎?遇著小玉了,就懶得進旅店了。
那個老頭所剩的菜花蜜已經不多,他不賣,說留著自己吃的。當聽說我是給自己剛剛從死神的門檻上又轉身回來的曾祖父買的時,就答應分給我一些。老頭給我找了兩個大可樂瓶子,滿滿地裝了兩瓶。鄭鳴搶著給了錢。
買了蜂蜜,還買了些谷花糖,這東西我祖父和祖母愛吃,另外買了些罐頭,芝麻糊,奶粉和葡萄糖粉。剛要上車的時候,猛然想起母親愛吃酸話梅,又買了幾袋,再上車的時候想起還差父親的,又去買了幾瓶茶坪燒刀子。
肉米 4(1)
回到秦村的時候,已經黃昏了。
從村上的公路到我家,還有幾百米的小路。
秦村是一個被兩座帶狀的山挾裹起來的平壩,一條不大的被稱之為秦河的河流從村子當中穿過,兩岸的壩子裡密集地住著秦村人家。
秦村的黃昏寧靜而安詳,裊裊炊煙飄著淡淡的煙火味道,彷彿一幅意境幽遠的水墨畫。
我的家坐落在山邊上的窪地裡,四周全是竹林和松樹。剛到橋上,母親就迎面走來接我了。母親問我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我說難得回來一趟。
剛走到門口,看見父親急促地往外走,邊走邊氣咻咻地咕噥說,都死了乾淨,都死了乾淨。
我叫了父親一聲,問他去哪裡。
父親說,我去請章木匠。
我說請木匠幹什麼。
父親說打棺材。
進了家門,屋子裡黑森森的,很靜,母親拉亮燈,我把東西一股腦兒堆放在桌子上。這時候祖父和祖母幽幽地從黑洞洞的旁門裡晃悠悠地鑽了出來,冷不丁兒嚇了我一跳。我叫了他們,然後把東西送給他們,祖父的谷花糖,祖母的葡萄糖粉和奶粉,還有罐頭。祖父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個大可樂瓶子,問裡面裝的什麼。
我說蜂蜜,給曾祖父買的。
祖父一聽,說,你怎麼給老畜生買這個東西吃呢?你應該買點耗子藥回來給他吃。
我說他都快死的人了,你少罵他兩句吧。
祖父冷笑一聲,他快死了?你去看看吧,他正在床上唱小曲呢。
母親跟祖母說,你別做飯了,安子回來了,晚上一起吃。
祖母唔了聲,算是答應了。
我們這個家庭,在秦村,乃至在土鎮在愛城,都是絕對唯一的奇怪組合。我的曾祖父,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分成了三個家,三個米缸,三口水缸,三口灶膛。正房是我父親和母親住,左邊是曾祖父,右邊是祖父和祖母。這三個集團,有著骨肉關係,但是在柴草和糧食方面,卻涇渭分明,他們甚至各自養著屬於自己的雞和鴨,而且是斷然不允許這些雞鴨把蛋下錯地方的。我曾經在一個早晨,看見我曾祖父和我祖母,以及我母親,他們三個人同時幹著同一件事情——各自抓起自家的母雞,把指頭塞進雞屁眼裡,探探有沒有蛋。那天早晨,他們三個人的雞都有蛋,我母親把雞放了,因為那是一隻老母雞,它對自己下蛋的窩再熟悉不過了,因此肯定不會把蛋下錯地方。我曾祖父的同樣也是隻老母雞,但是他一直懷疑我祖母或者祖父在竊取他的雞蛋,所以他把母雞逮進屋子裡,用一個竹簍鋪好草,把雞放在裡面,在上面加上一個蓋,再把竹簍放在床邊。這一個上午,我知道我曾祖父是不會出門去的,他會等著他的母雞下出蛋來,然後把那滾燙的蛋煮熟吃了,再出門去溜達。我祖母抓著那隻雞,一時不知道該放了,還是怎麼處理,這時候我祖父從外面回來,他找了一根布條,一頭拴在雞腳上,一頭拴在雞窩邊一根木棍上。那是一隻剛開始下蛋的小母雞,還沒有被拴過,因此不習慣,開始亂撲騰,我祖父就進屋去抓了一小把米,和幾片菜葉,那隻雞見有吃的了,這才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