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的反覆攻擊中,嚴厲批評了推測性的今文歷史理
論,不僅因為康不“實事求是”和“掩往古之點汙,”①而且因為宇宙程序的
改革模式把自然和社會進化的固定法則強加於事件,而這些事件事實上否定
了那樣一種宿命論的分析。②
在章的體系中,變化不是可以預見的和有規律的,而是具有突發性、偶
然性、或然性的特點。時間,不是表現為朝向目的論註定目標的諸多事件的
線性連續,而是表現為無始無終,相互對立的運動和靜態平衡。③物質,要是
在哲學上予以分析,就導致關於它自身性質的認識論的懷疑主義,因而也就
導致了對“唯物主義”的否定。章從道家吸取了宇宙論的構想,這種構想把
宇宙描述為一種不確定的連續不斷的變動,可以感知的形式在其中不斷地形
成,而無外部的強制或指引。他從唯識論佛教中,接受了這樣的信仰:這種
現象之流本身應當被承認為心之創造,以一種運轉著的宇宙法規的無常演替
“發散”一種一元論的“藏識”。根據這樣一個宇宙真理的模式,章認為改
良進化論者和他們所信仰的公理或進步的自然法則是荒謬的。當嚴復作為斯
賓塞派的哲學家,勾畫出一個從宗法政權到軍事政權的歷史發展的世界模式
時,他暴露了他對中國製度史的無知,而章在這一問題上是專家。不過更重
要的是,他對任何特定的歷史或人類經驗的獨特性質,以及對因果關係過程
的難以捉摸的性質,表現出他的遲鈍。當康和梁斷定人類群聚的本能將導向
物質上和道德上的共性的更高形式時,他們正在把達爾文的社會互助法則強
加於人,人的生活理想毋寧說是莊子“齊物”論所提出的自主的、分離的、
自發的“自然”生活方式。
章把改良宇宙論看成是物質主義的和宿命論的,這是對改良思想和西化
① 侯外廬:《近代中國思想學說史》所引,第 801—802 頁。
② 見太炎(章炳麟)以下文章:《俱分進化論》,《民報》,7(1906 年 9 月 5 日),第 1—13 頁;《社
會通論商兌》,《民報》,12(1907 年 3 月 6 日),第 1—24 頁;《五無論》,《民報》,16(1907 年 9
月 25 日),第 1—22 頁;《駁神我憲政說》,《民報》,21(1908 年 6 月 10 日),第 1—11 頁;《四惑
論》,《民報》,12(1906 年 9 月—1908 年 7 月),第 1—22 頁。
③ 章炳麟:《四惑論》,第 10 頁。
之間已建立的聯絡作出的反應,也是對科學在這種宇宙論本身中的地位作出
的反應,科學在宇宙論中的地位,實際上使人聯想到使人類努力相形見絀的
強有力的外部宇宙的自然和機械作用。但章在反對宿命論時,主要求助於歷
史上一次使戰國儒家和道家對立的關於自然和社會的古代爭論。在斷定人與
其他的人沒有自然的聯絡,沒有社會法則使他們結合在一起作為道德的絕對
時,他使用了古代道家個人主義者反對儒家社會價值的呼籲——這個呼籲並
不包含對社會限定的自由權利的維護,而是包含自身與非社會的、自生的、
自發的自然界天地萬物的節奏相一致的願望。
章炳麟和改良宇宙論者一樣,用哲理進行推究,似乎形而上學安排好了
和諧協調的社會-歷史程序的結構;但由於他的宇宙論的性質,要保持相互依
存的聯絡是極端困難的。和改良主義者一樣,章也求助於傳統宇宙論的“界”
的象徵體系,它既能表示對人類共同體的外部的社會和自然的障礙,又能表
示內在心理及精神上的界,這種內在的界,妨礙真正的自我所感知的與作為
整體的宇宙的同一性。可是,改良理想家想破除界來導致“大同”的道德一
致性,章卻想望“人類眾生、世界一切,銷鎔而止”。①隨著意識的消亡,世
界本身——生物有缺陷的知覺作用的產物——也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