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出窗外,從門口看去,只能看到鮮紅的身影淹沒在繚繞的雲霧中。
一個端著托盤的人影,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幾乎看痴了,直到後面有人催:“小子,你怎麼還站著,誤了上人的飯點,你有幾個腦袋?”外面的人哆嗦了一下,趕緊進到裡面,把盤子放在矮桌上,雙手合十,然後走到他身邊牽牽衣袖,指指盤子。視窗那個人影慢慢轉身,一張與藏民黝黑膚色完全不符合的蒼白的臉緩緩走近:“多吉,你到我身邊多久了?”
被點名的人又是一個哆嗦猶豫地掰著手指算著,露出迷茫的神色。那人笑了:“多吉,你要早些習慣才好……”伸手把他的手指掰直。
這個人就是後世一團懸疑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而多吉,卻是被剃了發,燙了香疤的牧仁,他來這裡,已經五個月零十一天了。
此時距離倉央正式坐床已經過去了三年,三年裡他每天只能呆在這小小的德丹吉殿,吃著無味的糌粑,重複誦讀一卷卷經書,在煙霧繚繞中,守望根本按不到的遙遠家鄉。
他是五世達賴的轉世靈童之一,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他是整個藏民族的精神領袖,信仰的代言人。白宮之外,有多少人在山腳下頂禮膜拜,有多少人期待他不定期的摩頂受戒,聖水賜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藏家男孩,甚至此前都不信仰黃教,莫名被拘押,遠離父母,遠離夥伴,接受黃教教義,日夜背誦經典。有人告訴他他是上人的靈魂轉世,他將是這一代的達賴喇嘛,這就是他此後人生的全部意義。
然而,這個牧民家的男孩入主布達拉宮僅僅三天,三天萬民歡慶膜拜之後,他就被移居到現在的這座寢殿,每日除了有人送飯之外,其他的時間,留給他的只有警燈古佛的寂寞和僅有的一扇窗的美麗心願。
他的人生從此被撕成兩截,白天,他是藏民心中的大賢者,入夜,當窗戶關起,他會帶上假髮,從側門溜出,輕巧地繞過看守,來到他一直俯視的那些小巷,尋找14歲以前,家的氣息。他屬於這裡,屬於深夜的拉薩,在髒亂嘈雜的街市,在昏黃的瀰漫杜松子酒和馬奶酒的空氣裡迷失,至於這個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也不知道。
半年前,他在夜市遊歷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啞巴男孩,他把他帶回寢殿,起名叫多吉,為他受戒,每天只是讓他送飯和打掃庭院,他教他識藏文,卻從不給他看經書,他時常對不會說話的他講起心中美好的世俗生活,美麗的草原,美麗的牛羊群,還有美麗的藏家姑娘。
他把心中的夢用彎彎曲曲的文字寫給他看,手把手教他抄襲,卻把原稿在燈火上毀掉。然後笑眯眯地看他:“這裡不需要留下我的任何痕跡。而你,也只是過客而已。”
其實,倉央是聰明的,他知道這個男孩既不是藏王的人,也不是桑結的人,他來自遙遠的京城,為什麼到這裡,怎麼到的這裡沒人知道,他只知道他留著他,就是留著活命的希望,京城的那位,需要他做點什麼,而他又能做什麼呢,桑結和藏王的紛爭愈演愈烈,已經到了你死我活不可並存的時候,兩方勢力悄然集結,血腥屠殺就在旦夕之間。
此時,兩方勢力都沒空去管他這個常年困坐愁城的少年,也不在意他白天夜晚雙面人的生活,那些看守其實形同虛設,大家關心的,都是未來誰才是這片土地上的主事者,是五世達賴的親信桑結,還是藏王。至於倉央,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誰也沒把他放在心上。
今晚,又是月光特別明亮的好日子,倉央帶著假髮,換掉僧鞋僧衣,穿上更稱心的俗家服飾,剛想開啟側門,袖子就被扯住,身後的多吉,正忽閃這眼,看著他。
倉央微笑:“我今天不能帶你去,你呆在這裡等我回來。”多吉搖搖頭,目光堅定。倉央轉身摸摸他的小光頭:“我不會偷跑,一定會回來。”多吉指指門,指指自己,又指指關閉的窗戶。倉央的臉頓時尷尬了:“行了,我帶著你,你還真是做得出來”
說完這句,兩人開啟門出去,領倉央十分驚訝的是,今天外面居然一個守衛都沒有,平時就算是象徵性也會站幾個,今天卻是人影全無。多吉皺眉,拉拉倉央的袖子,搖搖手。意思今晚不正常,他們還是不要出去了。
可倉央卻不同意,今天是他妹妹的忌日,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出去的。拍開多吉的手,袖子一擺快步向前跑去,夜總是那麼短暫,他要抓緊時間。多吉無法,只好快步跟上。
倉央熟門熟路地走街串巷,完全忽略了今夜的拉薩,百姓早早關門閉戶,再無夜市和喧鬧。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