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覺得自己無可補充了,這才轉頭看了袁平一眼。
他眉目低垂,睫毛濃密,尾部甚至帶了一點細微的捲翹……當然,恐怕這麼多年以來,還從來沒人敢去研究守門人的族長睫毛長什麼樣。
每個人都怕他,敬畏他,連他的族人也很少能看見他一展笑靨。
相比而言,從一走出聖泉開始就受到偏愛的袁平,在魯格面前簡直彷彿像是有某種特權。
魯格漫聲說:“這麼多年,我去的最遠的地方,是山門那一頭守山人村口的河,沒有過去,每次都只在河中央晃了晃就回來了,唔,你還沒去過,那裡霧太重了,什麼都看不見……不過河那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那邊的人是不是生出來以後都要活很久?”
魯格話很少,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本不該有這麼多不相干的感慨。
袁平心裡忽然生出某種不祥的預感,不安地叫了一聲:“族長……”
魯格微微彎下腰,冰冷的手按在他的頭上,等了一會,他似乎是詞窮了,只好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守門人不好當,你要慢慢適應。”
說完,魯格彷彿只是漫不經心地往旁邊邁了一步,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跳進了水裡。
他倨傲到不把任何人、任何東西放在眼裡,就連他自己也不怎麼當回事。
袁平情急之下伸出去的手只抓到了一根飄飄悠悠的頭髮絲,它歪歪扭扭地落到他手上,好像還帶著餘溫。
袁平的瞳孔陡然放大:“不……”
水中的魯格似乎是微微地笑了,在烈火將他吞沒之前,暗色的陰翳就已經將他包裹在其中,黑蛇一樣的陰影貪婪地掃過男人的身體。
魯格的身體定格在了那一秒,既沒有下沉,也沒有漂浮,他像個塑膠的假人,被放置在塑膠的假海里,木然來去。
凝固的身體始終如一的像水鬼……
彷彿更像了。
褚桓未及反應,突然肩頭一輕,平時總是和他膩歪的毒蛇小綠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同時衝向船尾的還有袁平。
褚桓的一切感情在應激中趨利避害地延遲了,他先是眼疾手快地扣住毒蛇的七寸,然後用另一隻胳膊死死地抱住袁平,爆喝一聲:“冷靜!”
袁平奮力地掙扎,船體也隨著他的動作劇烈地左搖右晃起來,掙扎中,袁平一肘子撞在褚桓的胃上,褚桓抽了一口氣,差點沒吐出來,眼下這場景實在是讓他捉襟見肘顧此失彼,褚桓忍無可忍地衝著袁平的耳朵咆哮:“現在是尋死覓活的時候嗎!你他媽的……”
可是袁平對橫衝直撞刺入他耳朵裡的咆哮充耳不聞,雙目赤紅。
他聾了,南山卻不聾。
這樣大的動靜,他縱然耳鳴得厲害也聽見了,南山終於再也撐不住,偏頭嘔出了一口血,緊跟著,船體就隨著他失控而再次巨震了一下,呼嘯的火苗帶著灼熱的風如一面燒著的大旗,呼嘯著從他們頭上燎過。
褚桓一把掐住袁平的脖子,猛地將他往下一按,兩人險險地躲過火舌。
褚桓迫切地想去船頭看看南山怎麼樣了,又不敢放開小綠和袁平,額角青筋一陣亂跳。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風突然從船尾平鋪直敘地推了過來,原本船體兩側的滔天怒火如摩西分海般地被一劈為二,而後海水中升起颶風,不留餘地地將兩側逼近的陰翳席捲一空,為漁船橫掃出一條通道。
褚桓聽見魯格冷冷的、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別廢話,走。”
褚桓:“魯格族長……”
掙扎的袁平驀地不動了,他先是扭過頭看看褚桓,又惶然望向海面,以期自己也能聽見隻言片語。
魯格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說:“你說過被吞噬才能利用這裡的規則,看來你說得對,我暫時擋得住他們,你們抓緊時間快走吧。”
怪不得他那天會追問……
褚桓急道:“你的意識還在?那你……”
魯格“嘿”了一聲,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又似乎只是單純不耐煩和他囉嗦,船尾的風驟然加大,幾乎將小漁船托出水面,一路疾馳而去。
褚桓:“魯格!”
而他的聲音被船尾的風捲入其中,頓時破碎得幾不成音……魯格果然是不願意聽了。
唯有袁平呆呆地站在船尾,直到火牆與水中的男人都再也看不見了。
南山睜開眼睛,側靠在船壁上,目光無神地穿過陰霾的天空。
褚桓無聲地扶起他的頭,解下南山腰間的水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