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只是富貴公子之間的禮節,林惠然回去之後每天要赴無數的宴會,又有許多人天天巴望著能陪他遊玩。他才不會真的等著元流火。
林惠然在家中度過了新年,立春剛過,林老爺子派了一頂小轎,迎娶回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姨娘。林家的幾位少爺和小姐都成家立業,有自己資產,所以並不計較這種事情。唯獨林惠然尚未成親,林惠然的母親——正房林太太為了此事,大動干戈,先是牛刀小試,使出了婦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技能。然後又各種陰謀陷阱、給小姨娘穿小鞋,使絆子,聯絡家中有勢力的長輩,說小姨娘的壞話,又使出了各種誣告陷害的伎倆。
那幾日整個林宅陰雲密佈,沉浸在宅斗的機關陷阱之中,人人自危,唯恐走錯了一步,說錯了一句。
林惠然又想跑出去了,這次跪在父母面前,稟明瞭自己想寄情于山水、四處遊歷的決心。林夫人目前所有精力都用來鬥小三,無暇分心,聽說兒子要遠行,十分開心,鼓勵他越走越遠,以免被刀劍誤傷。林老爺子被家裡眾人纏得半死不活,抱著能走一個是一個的原則,很豁達地放兒子遠行了。
林惠然沒想到自己十幾年來未曾實現的夢想一朝解決,於是臨行前遍邀四方好友,為自己餞行。如此熱熱鬧鬧地擺了幾天宴席。他走的那日,卻靜悄悄的,只帶了一個包袱,連僕人都沒有,獨自出城了。
他在城外見到了給他送行的兩人,子離和元流火。
這兩人相隔很遠,站在護城河的兩端,像是根本不認識似的,見到林惠然來,才慢慢迎上去。
林惠然將子離看做自己的知音,他能來送自己,這是意料之中的。然後元流火來送他,林惠然覺得很意外,但並不感動,也不感激。
元流火跟他說了幾句送別的話,又感激他送的書。林惠然只禮貌的應承幾句,目光卻看著子離,眼角似有笑意。他早將自己的志向跟子離說過,如今終於得以實現,這種愉快,只想與子離分享。
子離固然也替他高興,但也囑咐他外出小心,世道險惡,又跟他講述旅途中的注意事項。
元流火未曾出過遠門,也從來沒聽過那些新奇的言論,不由得也認真地聽,然後目光漸漸移向子離那張魅惑眾生的臉,魂魄又不爭氣地被勾走了。
子離無意間瞄了元流火一眼,見他又露出那種無賴流涎的嘴臉,氣得火星亂蹦,他最恨別人這樣瞧他,到顯得他自己多麼風騷不要臉似的。
子離神色如常,與林惠然聊了幾句,玉臂一手,攔住了元流火的胳膊,笑道:“元兄,你跟我來,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元流火渾身發癢,幾乎癱倒,他懵懵懂懂地跟著子離,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城牆後面。子離冷森森地一笑:“你這傢伙,膽子很大。”
元流火迷迷糊糊地說:“哥哥,我自從見了你,命都快沒了。”
“那你聽不聽我的話?”子離微微一笑,傾國傾城。
“聽。”元流火氣息不穩,痴痴道:“你就是現在叫我死,我也不說二話。”
子離笑道:“我不叫你死。林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一個人外出,我不放心,你陪著他行不行?”
元流火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只如夢似幻地回應:“好……”
子離嘿嘿一笑,在他後背上拍了三下。元流火頓時形貌扭曲,全身衣服簌簌落下,四肢拉長,渾身長毛。不多時,地面上顯出一隻黑白相間的小毛驢。
子離扯了兩根柳樹條子,做成籠口,套到流火的嘴上,然後牽著繩子,慢慢悠悠地走出城牆外面。
林惠然正在橋頭張望,見他出來,笑著問道:“跑到哪裡了?”又見他身後無人,問道:“姓元的小子去哪裡了?”
“我教訓他幾句,他氣不過,已經跑了。”子離道,又把繩子遞給林惠然,道:“這是我剛才買的驢子,送個你當個坐騎。”
林惠然也不跟他客套,接過繩子時,看了一眼,笑道:“這毛驢看起來還很小,背上也沒有鞍,想來是從未做過苦力的。”
子離扯了柳樹枝,剝掉葉子,當成鞭子遞給林惠然,道:“這畜生脾氣倔的很,若是不聽話,只管往他身上抽就是了。”
林惠然接過鞭子,跟子離致謝,兩人並肩走了幾步,才揮手道別。
初春的阡陌小路上,販夫走卒行色匆匆。一名年輕的公子,牽著一隻嬌氣的小毛驢,悠悠然地前行。
子離站在橋頭柳樹下,目送他離去,心想,林公子這一路,大概是不會寂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