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傢伙!”同時他把頭轉了過去,以免女兒看見他眼睛裡老淚盈眶。
三天過去了,在一連四個小時沒說一句話之後,他突然對著他的女兒說:“我早已有過榮幸請求吉諾曼小姐永遠不要向我提到他。”吉諾曼姑娘放棄了一切意圖,並作出了這一深刻的診斷:“自從我妹妹幹了那件蠢事後,我父親也就不怎麼愛她了。很明顯,他討厭馬呂斯。”
“自從她幹了那件蠢事”的含義,就是自從她和那上校結了婚。此外,正如人們所猜想的,吉諾曼姑娘曾試圖把她寵愛的那個長矛兵軍官拿來頂替馬呂斯,但沒成功。頂替人忒阿杜勒完全失敗了。吉諾曼先生不贊同以偽亂真。心上的空位,不能讓阿貓阿狗隨便亂坐。在忒阿杜勒那方面,他儘管對那份遺產感興趣,卻又不願曲意奉承。長矛兵見了老頭,感到膩味,老頭見了長矛兵,也看不順眼。忒阿杜勒中尉當然是個快活人,不過話也多,輕佻,而且庸俗,自奉頗豐,但交友不慎,他有不少情婦,那不假,而吹得太多,同樣不假,並且吹得不高明。所有這些優點,都各有缺點。吉諾曼先生聽他大談他在巴比倫街兵營附近的種種豔遇,連腦袋都聽脹了。並且那位忒阿杜勒中尉有時還穿上軍裝,戴上三色帽徽來探望他,這更使他無法容認。吉諾曼先生不得不對他的女兒說:“那位忒阿杜勒已叫我受夠了,要是你樂意,還是你去接待他吧。我在和平時期,不大愛見打仗的人。我不曉得我究竟是喜歡耍指揮刀的人還是喜歡拖指揮刀的人。戰場上刀劍的對劈聲總比較不那麼可憐,總而言之,要比指揮刀的套子在石板地上拖得一片響來得動聽一點。並且,把胸脯鼓得象個綠林好漢,卻又把腰身勒得象個小娘們兒,鐵甲下穿一件女人的緊身衣,這簡直是存心要鬧雙料笑話。當一個人是一個真正的人的時候,他應當在大言不慚和矯揉造作之間保持分寸。既不誇誇其談,也不扭捏取寵。把你那忒阿杜勒留給你自己吧。”
女兒枉費心機,還去對他說:“可他總是您的侄孫呀。”看來這個吉諾曼先生,雖然從頭到指甲尖都是個地道的外祖父,卻一點也不象是個叔祖父。事實上,由於他有點才智,並善於比較,忒阿杜勒所起的作用,只使他更加想念馬呂斯。
一天晚上,正是六月四日,這並不妨礙吉諾曼公公仍在他的壁爐裡燃起一爐極好的火,他已打發走了他的女兒,她退到隔壁屋子裡去做針線活。他獨自呆在他那間滿壁牧羊圖景的臥室裡,兩隻腳伸在爐邊的鐵欄上,被圍在一道展成半圓形的科羅曼德爾九折大屏風的中間,深坐於一把錦緞大圍椅裡,肘彎放在桌子上(桌上的綠色遮光罩下燃著兩支蠟燭),手裡拿著一本書,但沒讀。
他身上,依照他的癖好,穿一身“荒唐少年”的服裝,活象加拉①的古老畫像。如果這樣上街,他一定會被許多人跟著起鬨,因此每次出門,女兒總給他加上一件主教穿的那種寬大的外套,把他的服裝掩蓋起來。在自己家裡,除了早晚起床和上床以外,他從來不穿睡袍。“穿了顯老。”他說。
懷著滿腔的慈愛和苦水,吉諾曼公公思念著馬呂斯,但常是苦味更多。他那被激怒了的怨望心情,最後總是要沸騰並轉為憤慨的。他已到了準備固執到底,安心承受折磨的地步了。這時他正對自己說,到現在,已沒有理由再指望馬呂斯回來,如果他要回來,早已回來了,還是讓這條心死了吧。他常強迫自己習慣這個想法:一切已成泡影,此生此世不會再見“那位小爺”了。但是他的五臟六腑全在造反,古老的骨肉之情也不能苟同。“怎麼!”他說,這是他痛苦時的口頭禪,“他不回來了!”他的禿頭垂落在胸前,迷迷朦朦的眼睛望著爐膛裡的柴灰,神情憂傷而鬱憤。
正當他深陷於這種夢想中時,老僕巴斯克走進來問道:①加拉(Garat),路易十六的司法大臣,他是督政府時期時髦人物的代表。
“先生,能接見馬呂斯先生嗎?”老人面色蒼白,如受到電擊的死屍,突然一下,坐得直挺挺的。全身的血都回到了心房,他結結巴巴地問:“是姓什麼的馬呂斯先生?”
“我不知道,”被主人的神氣搞得不知所措的巴斯克說,“我沒有看見他。剛才是妮珂萊特告訴我的,她說‘那兒有個年輕人,您就說是馬呂斯先生好了。’”吉諾曼公公低聲嘟囔著:“讓他進來。”他依原樣坐著,腦袋微微顫動,眼睛直盯著房門。門又開了。一個青年走進來。正是馬呂斯。馬呂斯走到房門口,便停了下來,彷彿在等人家叫他進去。他的衣服,幾乎破得不成樣子,幸而在遮光罩的黑影裡,看不出來。人家只看見他的臉安靜嚴肅,顯得異常憂鬱。吉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