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肯定早已經計算出了幾百種收官和最後一步的落點,但融寒還是認真地落下白子,在死地堅守盤旋。
棋盤上一片廝殺之勢,但這是一局很漂亮的棋,雖然敗跡明顯,但不曾失卻氣度。就像人類史上也總有那麼多的人,坦然迎接著命運卻不曾低頭屈服。
時間流淌,已經走到了收官。融寒看向窗外,雲端在腳下很遠的地方,不覺中,他們已經飛過了哈薩克,能看到未融化的雪山,在陽光下泛著金色。
她很久沒有落子,窗外壯麗的風景躍入眼中。“雖然在棋盤前,人工智慧就像神一樣,但是,在下棋中感受到樂趣的,在失敗中尋找快樂的,依舊還是人類啊。”
“因為在AI的判斷裡,下棋只計算輸和贏的機率,並不考量棋局漂不漂亮、連環劫多麼有趣,贏多少目的問題。指引AI作出選擇的,只有機率。”
只選擇正確的結果,就失掉了最精彩的歷程。
可是這個時代,多少人類都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活成了一個人工智慧。
斯年的目光淡淡落向窗外。
他最初也是因為機率,才選擇沒有殺她。
是的,人工智慧並沒有基於“我想”“我害怕”“我覺得有意義”這些心情而進行考量的區間,沒有衡量,沒有寬鬆,非此即彼。聽從根伺服器的指令殺戮人類亦然,並不會思考這一切的意義。
只有人類才會思考這些,從而克服野蠻,生出道德,才讓文明延續至今。
棋盤上的倒計時數字不斷跳動,棋局卻停滯在了那一步。
斯年的手從螢幕上移開,到這一刻,他不能迴避地意識到,他有了變化。就像用各種辦法催生他情緒意識的研究員們所期待的那樣,徹底不一樣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沒有再因機率論而判斷行動,他開始感知人性,有了“直覺”,有了一個範圍是“正負無窮大”的區間。
飛機在雲端上,迎著東方的太陽,天際的霞光越來越灼目。
他看向融寒,她的側顏被霞光映紅了,那輪廓彷彿更深刻地印入了心中。
有一個非理性的結論,這一刻衝破了他腦海中的大資料——
是她讓我變成了這樣。
是她。
飛機越過了秦嶺,越過了江南大片的水田,已經隱約可以俯瞰黃浦江面。
距離上海越來越近,落日熔金,夕陽的殘紅為這座城市染上一層驚心動魄的豔麗。
想通了這一切,融寒沒有再感到緊張和急促。她把頭抵在窗上,將落地前最後的風景納入眼中,心跳像地面的湖泊那樣平靜。
……湖泊真美啊。綠色的稻田深淺不一,像調色盤上富有層次的色塊。紅紅藍藍的集裝箱式廠房,霞粉色的天空像早期印象派的畫。
在這往些年她從未留心過的景緻中,飛機平穩降落在了上海虹橋,在跑道上滑行,比她上次開飛機卻墜毀要好多了,她又想起那個副駕臨終前氣息微弱的話。
透過窗戶,昔日繁華的機場一片荒涼,隨處可見摔下來的飛機,或者撞入了候機樓爆炸的殘骸。大片的血跡已經乾涸,也依稀能見到焦屍。
沒有地勤機器人打掃,機場遠看過去已經有一些灰濛濛的落敗了。
飛機緩緩停穩,艙門開啟,迎著夕陽的光,艙內瞬間明亮。斯年起身,融寒跟在他的身後。
她走上前兩步,靠近了他。斯年問:“這叫做歸心似箭嗎?”
“是想快點結束。”她解開了手腕上的匕首。
心中交戰的兩個聲音,最終達成了一片。
不要傷害他的意識。破壞心臟處的電源就好了,只要讓他失去能量續航——
密度極高的含銥合金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臟。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引擎扇葉停止轉動。
空調吹出微弱的風; 艙內依稀可聞氣流聲。
匕首利刃深深沒入他胸腔; 融寒不肯看; 她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為了剋制這莫名的顫抖; 她另一隻手伸向脖頸後方——被植入了定位晶片的地方; 眼中閃過決絕。
繃帶很快被拆掉,她碰觸剛剛癒合的手術創口; 猛然肩上一陣巨力傳來,她只來得及匆匆格擋,卻被瞬間制住; 下一刻頭撞在了桌角上!
她眼前一黑,額角一陣劇痛。耳後又有疾風,她迅速回身閃避,但好像可笑的抵抗; 這次後背重重摔在了機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