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了。他要我替他向婆、向大媽、向媽請安,”芸答道。她對周老太太講話態度很自然。她只有在她的伯父周伯濤的面前才感覺到拘束。
“我想過兩天請大少爺到我們這兒吃頓飯,酬勞酬勞他,我們也把他麻煩得太多,”周老太太掉頭對陳氏、徐氏說。
“媽說的是,”陳氏、徐氏齊聲答道。不過陳氏多說一句:“那麼請媽定個日子。”
“好,等我想想看,”周老太太沉吟道,“再過兩天,等他身體復原了,也好。”
“是,”陳氏應道。
翠鳳依舊捧著水菸袋站在周老太太身邊裝煙,周老太太接連地吸了幾袋水煙。房裡沒有人說話,聽見菸袋裡不的響聲。
“不要了,你給我倒杯熱茶來,”周老太太吩咐翠鳳道。翠鳳答應一聲便捧著菸袋走開了。
“大少爺人倒很不錯,”周老太太忽然稱讚了一句,她還是在想覺新的事情。但是她馬上又接下去說:“不過偏是他的運氣最不好。天意真難測。為什麼好人就沒有好報?連一個海兒也不給他留下來??她說到這裡不覺嘆了一口氣。
“人事也真難料。不過大少爺年輕還輕,將來一定還有好日子,”陳氏接下去說。
“嫂嫂這話倒是不錯。大少爺喪服一滿便可以續絃了,”徐氏附和地說。
“媽,聽說大表哥跟過去的大表嫂感情太好,他不肯續絃,”芸插嘴道。
“這不過是一句話。我看以後多經人勸勸,他也就會答應的。好多人都是這樣。……”陳氏覺得芸究竟是一個小孩子,知道的事情太少,她略帶曬笑地駁道。
“我看大表哥不是那種人,”芸替覺新辯護道。
連周老太太和黎氏也都微微地笑起來。周老太太對芸說:“芸兒,你太年輕,這些事情你不曉得。你姑娘家也不好談這些事。”她說了,又害怕會使芸掃興,使換過語調和藹地問道:“你今天在你大表哥那兒怎樣耍的?你琴姐也在那兒,你們打牌嗎?”
“我們不打牌,我們請卜南失……”芸答道。
“請什麼?我不明白,”周老太太不等芸說完話,便驚奇地插嘴問道。
“卜南失……”芸打算給她的祖母解釋卜地失是什麼東西,但是她忽然發覺自己沒有能力說得清楚,使含糊地說:“大表哥他們喊它做卜南失。大表哥按著它,三表妹說話,他們把姐姐請來了。我還跟姐姐講過話。”
周老太太和陳氏、徐氏彷彿受到了一個大的震動。她們也不去研究卜南失是什麼樣的東西。在她們的腦子裡盤旋的是蕙被請來跟芸講話的事情。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有點不明白,你快些對我說”周老太太望著芸,迫切地問道。
“芸姑娘,你跟你姐姐講了些什麼話?你都告訴我,”陳氏兩眼含淚對芸哀求道,母親的心又因為思念痛起來了。
芸感動地把這天下午的事情對她們詳細敘述了。她並不曾隱瞞一句。她的話使她自己痛苦,也使她的三位長輩掉淚。
徐氏最先止了悲,便用話來安慰周老太太和陳氏。漸漸地周老太太也止了淚。只有陳氏還埋著頭不住地揩眼睛。周老太太又想了一想,便說道:“怎麼她好象都看見了一樣。她也曉得枚娃子的事情。她說什麼,‘前途渺茫,早救自己。’(周老太太說的這八個字是一字一字地說出來的)好這兩句話有點意思。救自己。在這種時候倒是應該先救自己(周老太太略略點一個頭,她忽然覺得毛骨竦然了)。她怎麼不早來說?她去世也有大半年了。可憐她的靈柩還冷清清地停在蓮花庵裡頭,也沒有人照管。我屢次喊大兒去催姑少爺,他總說姑少爺有道理。唉……我覺得我簡直對不起蕙兒……”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彷彿悲憤堵賽了她的咽喉。
芸在敘述的時候也掉下幾滴眼淚。她的三位長輩的悲痛更使她感動,使她痛苦,還使她悔恨。她想:“當初如果想一點辦法,何至於今天在這兒垂淚。”她聽見祖母的話,懷著一種交織著驚愕和痛苦的感情望著祖母,她又想:“當初你們如果明白點,姐姐何至於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婆,你相信這些話嗎?”芸忽然問道,她這時的感情是相當複雜的。她有痛苦的懷念,有不曾發洩的怨憤。目前彷彿就是她出氣的機會,她們都為著蕙的事情悲痛。但是她們的悲痛帶給她的卻只有痛苦,沒有別的,只有痛苦。她說出的只是一句簡單的問話,這裡面含得有責備的意思。
“怎麼不相信?”周老太太茫然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只覺得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