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衝四下裡看了看,幸好沒人留意這邊,小聲道:“如今不要這樣稱呼了。”
“是是是,小人說習慣了,不長記性。”突屈十分懊惱地道。
慕容衝再問道:“你認得我麼?”
那人再欠了欠身,答道:“小人的小女兒在清河公主……”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難堪的笑了一下道:“看小人這腦子,小人的小女兒服侍慕容苓瑤小姐,小人探望女兒時,在宮裡見過中……”
“你從前去過長安麼?”慕容衝打斷了他道。突屈連連點頭道:“去過去過,從前販馬和鹽走過函谷。”
“那你看今日這情形怎麼樣?”
“今日可是糟透了!”突屈個子高壯,慕容衝只及他胸口,他躬下身來,悄悄道:“澠崤道上您走過一遭就知道了,平日裡墮人失馬都是常事,今日裡,唉!看著吧,少也得掉下百來人呢。秦王要能容我們在這裡停上些時日就好了。”
慕容泓在一邊聽了插話道:“有這麼難麼?莫要又得下車步行,我這雙靴子可走破了。”
突屈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道:“別提了,車肯定是坐不成了,能走得過去都是好的。”
突屈這話當真是一點不錯,走了不多時,車輪就陷進了泥塘裡,慕容沖和慕容泓慕容評都下了車。好容易將車推出來,就有秦軍大聲呼喝,讓他們去幫著推別的車子。這一路當真是步步為營,提心吊膽。足下山路盤曲如羊腸,青龍澗河就與道伴行。垂首下顧,河水既清且淺,遙不可及;再舉頭上望,天色澹淡,只若一線。及入硤石,慕容衝更覺目炫心驚,身子好像被一根再細不過的絲線懸在當空般輕忽。風過峽谷,整個隊伍都似乎搖晃起來。
突然聽到有人尖叫,原來山上一大塊積雪整個崩落,朝他們頭上蓋下。他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溜。慕容衝死死拉了車輪,可車子也在打滑,他斷然放棄,手胡亂抓了塊山岩的梭角,這才止住了下墜之勢。過了好一會,雪團撲落方止,他抹了一把臉,方才發覺自已已掛在崖岸之上,雙足都已騰空,正是險得不能再險。
慕容泓比他站得略遠些,此時方回過神來,拉了他起身。卻聽得人在大叫救命,再一看,原來是慕容評,他抱著一根老樹樁,滿頭滿臉都是雪。慕容衝本來極不想理他,但還是狠不下心,伸手將他攥將上來。這只是個開頭,接著路上,果然如突屈所言,不時就有人馬失足,有的也和他們一樣逃脫了,有的運氣不好,便永遠地沉入了澗河之中。
慕容衝往後望了一下,發覺秦軍在那些出事的地段,夯土鋪石,再後面隱約能見到一乘雲母輦走上來。慕容衝方明秦軍讓他們這些鮮卑移民走在前頭,是個探路的意思,讓後頭的秦軍知曉那些地方需小心在意,預先作好佈置。他看了看下面的澗河,那掉下去的鮮卑人早已不知去向,牙關不自覺咬得死緊。慕容評看到那雲母輦,不由嘖了一下舌頭道:“也虧秦軍能幹,在這路上還能過八人抬的輦,只怕是秦王乘坐的吧?”“應該是吧!”慕容衝答了一聲。
再走下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愈來愈慢,又是一個急拐彎,有輛車半截陷進了一個泥坑裡,軛牛死命地掙扎,蹄子刨得雪屑四散。車左車右有三四個人又推又拉,都讓雪泥給噴了一頭一臉。
慕容衝本是精疲力竭不想理會的,可再一細看,只見一個少女正赤手扶轅而行,卻是姐姐慕容苓瑤。她頭髮散得不成樣子,雪沫積在發上,仿如披了滿頭瓊玉。這模樣其實也甚美,只是她十隻指頭都凍得跟紅蘿蔔似的,卻絕沒有旖旎風情可言。慕容衝便幾步衝向那處,叫道:“姐姐我來幫你!”正在這時,那牛突然發性,從坑裡跳了出去,順帶著把大車也拖著往路邊滾。
慕容衝吃了一驚,再加力跑,可他腳下也站得不太結實,只跑了兩步就差點摔倒。眼看來不及,卻有一人搶在他前頭,三兩步跳了過去,將車後杆給抓住了。慕容衝本已鬆了口氣,卻不想此時牛蹄之下,大塊的雪冰被踏破,牛整個摔將下去,車的左輪已然離岸,在車右的人早已知機放了手,而車左廂的慕容苓瑤和另一名女子卻已被推出了崖沿。拖著車的人雖說還不願鬆手,可顯然他再猶豫一刻,非但救不了人,就連他自已也會沒命。
好在慕容泓此時已衝到近前,從將傾的車後拉出一個嚇得縮成一團的女子來。慕容衝本以為是慕容苓瑤,再一看卻是個侍女。這一耽擱,車子的兩個輪子都騰了空。拖著車子的人再也堅持不住,只得鬆了手。慕容衝隱隱可以看到慕容苓瑤驚駭的面孔,他胸口一涼,正覺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