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妮子呀,你個傻妮子呀。”雖然很難啟齒,他還是儘可能婉轉地告訴我,“這是牤牛,就是公牛,是牛裡面的男人。旁邊那些沒蛋蛋兒的是磨牛(北陰土話),就是母牛。”
我當然不至於傻得一點不透縫,理解了他的意思,羞得紅著臉跑了。郜叔叔很厚道,為我保密,沒把這句傻話告訴任何人。後來我自個兒忍不住,在一次幽會中告訴了顏哲。那次真讓顏哲笑瘋了,他笑得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手像個農村娘兒們那樣使勁拍大腿。後來我跟他急眼,他才勉強止住笑,並答應我決不告訴別人。
郜叔叔也很疼顏哲。他去崗上放牛,或者回家探親,總忘不了給俺倆捎一些小禮物。有時是幾個鵪鶉蛋,用荷葉小心地包著;有時逮一隻漂亮的蚰子;有時是一包酸棗。現在,他真誠地為顏哲操心,我卻無法告訴他實情。
我簡直不知道咋和郜祥富分的手,攆上老肖,拉上麥車的稍繩。老肖也看出我有心事,關心地看看我,但沒有問。老肖也是個好人,不言不語的,但知道心疼人。我倆默默地拉著麥車回去,到了打麥場。莊學胥見到我,非常客氣地問:
“顏場長開會該完了吧,今晚是不是該回來了?”
我看著他的眼神,確信他已經知曉了實情――可能不是全部實情,但至少落實了顏哲這五天並沒有在縣裡開會,而只要有這個裂縫,顏哲的場長位置就坐不穩了。
我不願這麼快就認輸,尤其是對他這樣的小人,就冷冷地說:
“莊副場長是急著向他彙報工作?別急,我想他該回來了。”
然後撇開他走了。
當晚,顏哲終於回來了。後來我回城探家時聽爹媽說,顏哲回城五天,一直悶頭鑽在家裡,不知道搗鼓什麼,連飯都是由我媽做好了送去。一天媽去送飯,一進院子大吃一驚,那麼大的顏家大院,黑鴉鴉地全是螞蟻,地上鋪滿了,幾乎看不見一寸地皮!細看,螞蟻都是向一箇中心走。我媽隨著螞蟻的流向,邊走邊看。顏哲那會兒不在,到桑園裡解手去了。蟻群一直爬到顏家堂屋,爬上桌子,爬進一個大肚子長脖子的玻璃瓶。這個玻璃瓶正架在火上燒,所以進去的螞蟻不用說都被煮死了,但它們照舊不慌不忙地自動朝瓶裡進。媽震驚地說這真神了!顏家一定有祖傳的召喚螞蟻的法術,因為類似的螞蟻朝聖你爹也見過一次,那是顏教授鼓搗出來的。
顏哲走的第五天下午,我們從麥地回來,孫小小高興地喊:秋雲姐,你看顏哲哥,不,顏場長回來了!這時我看見顏哲在磚橋邊等我們,披著一身金色夕陽,顯得純潔而高貴。我心中湧出難以抑止的狂喜。孫小小率先跑過去,拉著顏哲說這說那。這個15歲的小姑娘雖然已經成了賴安勝的情全來到,有三盆依舊禿著枝丫,另外三盆冒出嫩芽; 奇怪的是有一盆居然掙扎著開出了紅色小花,因為隔著遠,沒看清楚是婦,雖然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爭風吃醋,但畢竟還保持著少女的純真,沒有忘記她同顏哲的友誼。顏哲微笑著和我打招呼,和大夥兒打招呼。但我心痛地發現,大夥兒看他的眼光比較陌生,包括與他關係一向很好的林鏡、何子建、劉衛東、郜祥富等。他們都知道了那個訊息――顏哲這五天並不是在縣知青辦開會,也猜到顏哲當上場長這件事中有花頭。顏哲似乎沒有看出這種情緒暗流,對我說:
“秋雲,你到場長室給我開門。”
我跟他去了。我能真切感受到背後目光的壓力,那是幾十雙目光匯成的,像錐子一樣扎人。
我開啟場長室的門,同他進去。沒等顏哲問我,我立即講了場裡的兇險波濤。顏哲聽了,一點兒都不在意:
“沒事的,我已經把蟻素弄妥了,今晚噴灑完就萬事大吉。沒事的。”
他從隔壁的庫房拎來兩個農用噴霧器,蟻素大概已經灌裝妥當,因為我聞到熟悉的微酸味兒。看著它們,我放下心來――但仍有些忐忑。原先那瓶蟻素是顏伯伯製造的,現在,顏哲製造的蟻素也有同樣的神奇功效嗎?顏哲倒是成竹在胸,笑著說: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莊學胥翻不起大浪。走,跟我吃飯去。”
大夥兒聚在井臺吃飯時,顏哲對莊學胥說:
“莊副場長,通知八點在庫房開會,縣裡有重要精神傳達。”
莊學胥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目光深處有貓玩老鼠的得意。他沒有揭穿顏哲的謊話,只是問一句:
“是在庫房?天這麼熱。”
天熱時農場開群眾會一般都在麥場,那兒豁亮。顏哲點點頭,沒有做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