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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山過去了一個半月,東溝岔口左邊的峁臺又垮坍了一次,這次是走山的次生災害,把瞎子和毛驢傷了。村裡人要在暖泉那兒給立春臘八栽個墓碑,瞎子牽著毛驢把墓碑馱去的,等到墓碑馱去,瞎子牽著毛驢就先回村了。栽墓碑的人還說:瞎子,你不來栽,立春臘八恨你呀!瞎子說:我馱來的墓碑他們恨我?得回去讓毛驢早歇下。瞎子又牽著毛驢剛返回東溝岔口,就碰上峁臺再垮坍,瞎子耳朵靈,聽到有聲音不對往前跑了幾步,而滾下來的土塊就砸著了他和毛驢,他後腦勺上被砸出個青包,毛驢的一條腿折了。
溝口左峁臺再垮坍,黑亮爹站在礆畔上,就覺得垮坍處齜牙咧嘴的像是老虎口,說:這是要吃咱呀?!就吆喝了幾個人抬來了一塊巨石要鑿個獅子,讓石獅子就在礆畔上面對面地鎮壓老虎。但他從來沒鑿過石獅,也沒見過真獅子,就去麻子嬸家翻那些紙花花,麻子嬸的紙花花裡有獅子,獅子都是腦袋是身子的三分之一,而眼睛又是腦袋的三分之一,一時覺得這剪的是獅子嗎,拿了紙花花來求教老老爺。
老老爺在和村長說話。老老爺是在黑亮爹去找獅子的紙花花時,讓我去把村長叫來。我那時只知道村長住在三道巷,具體是哪一家還不清楚,站在三道巷口才要喊,村長和寬餘提著一隻炸死的狐狸從二道巷走過來,我說了老老爺叫他哩,他說:寬餘,把狐狸讓我送給老老爺去!寬餘說:老老爺才不會要狐狸的,我得靠這個狐狸賣了買雙鞋呀。你真想要,下一個炸著了給你。村長說:哼,那你去炸吧,老老爺就是狐狸,胡蝶也是狐狸!我說:你說什麼?!村長就笑了,說:老老爺是老狐狸,你是美狐狸,人活得老了,長得漂亮了,那還不是精?我一擰身子,拍拍屁股上的土,先走了。
村長是去見了老老爺,老老爺說他這一個月腿沉得厲害,才讓胡蝶把你叫來,要不就上你家門去。村長說你有了事要找我,我四個腿就跑來了!你腿覺得沉?遭這麼大的災,你應該有預感的。腿沉?人老了,世上最沉的就是腿沉麼。我把桶提出來,瞎子就過來把桶下到井裡去,我說:世上最重的是心,私心!村長說:你說誰的?我說:你問老老爺,他成精了,他知道是誰。瞎子開始絞水,軲轆咯吱咯吱搖著響。村長說:你啥時候不能絞水?我和老老爺說話哩,你影響?!瞎子把水絞了上來,提著去了窯裡,我又坐到門墩上了,覺得嘴裡有些寡,想吃點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吃的,就吸了一下氣,吃空氣。而老老爺和村長卻在那裡說得不愉快。
你是村長,你能不能組織人收拾一下那戲臺子?
原來村裡的那些東西在樓下堆著,黑亮辦了雜貨店,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封存樓上了麼,你想住到樓上去?
我住到樓上幹啥?你該去請請劇團麼。
你想看戲啦?哎呀老老爺,縣劇團咱能請來?就是人家應承來,路那麼遠,幾十號人咋來,用黑亮的手扶拖拉機?
鎮上不是有皮影戲班子嗎?
你咋就想到看戲啦?咱村裡是多少年沒熱鬧過了。是這樣吧,我和訾米黑亮商量商量,訾米家有了喪事,她是該請一臺戲的,黑亮也快得兒子呀,他再請一臺戲。
那與他們無關。唱戲不是要熱鬧,也不是要謝呈幫忙的人,戲是要給神唱的,安頓下神了,神會保佑咱村子的。
給神唱?神在哪兒,哪兒有神?!
你不覺得這幾年村子裡盡出些怪事嗎?
以前死了幾個人那生老病死很正常麼,走山是自然災害,我已經上報到縣上要救災款了,訾米也會補助的,東溝岔原本沒有多少農田,能有了救災款,那還是好事哩!
算我瞎操心了。
你不要操心,老老爺,村裡的事有我哩,既然鎮政府任命我當村長,我會把村子弄好的。
老老爺把頭垂下去,再不說話,村長就起身走了,走時還朝我攤了一下手,笑著說:就是演皮影,你們家會騰出雜貨店嗎,騰不出樓下的地方,樓上的東西往哪兒放?我沒有理他,我進窯給老老爺端了一杯水讓喝,老老爺喝了一下,卻嗆口了,水淋了一前胸。
老老爺和村長說的話,黑亮和他爹不知道,在場的只有我和瞎子,但我和瞎子再也沒給別人提說過。黑亮爹後來從麻子嬸兒那拿回了紙花花獅子,在問老老爺:
她麻子嬸見過獅子?
她哪兒見過獅子?!
你見過?
我沒見過。
這是不是獅子?
威武了就是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