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李公子、陳公子還有趙公子本身,都從來沒有見人打過那麼長又那麼懶洋洋的一個呵欠。
打呵欠的人彷彿已睡了五百年,微微睜開了眼睛,睡犀一般望了一望,眼皮子又像千斤鉛重般的合了下去,看他樣子,彷彿還要再睡五百年。
龜奴卻不敢打他。
在這種場合裡,能叫龜奴們不敢發作的人只有一種。
客人。
這懶洋洋的公子好歹也是個客人。
來觀“化蝶”一舞的,至少要十五兩銀子——當然,在趙公子的出手而言,十五兩銀子只是賞給龜奴的一點小零頭——但能花得起十五兩銀子觀一場舞的,在“化蝶樓”的大龜奴小龜奴而言,則是寧可回去得罪自己老子也不去開罪他。
所以這懶公於打了個呵欠,照睡不誤,沒有人敢去賞他耳括了。
吳鐵翼的到來,即將翩翩的蝶舞,在他而言,不如一場春夢。
但吳鐵翼是地方大官,他劫財殺人的事,迄今尚未正式揭露,所以在座的公子才子,都趨向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惟望能引起吳鐵翼對他們稍加註意,成為日後平步青雲的好掖力。
吳鐵翼微笑著,一一點頭示意,卻走近趙燕俠身前,兩人哈哈一笑,抱作一團,各自在對方背上,用力拍了拍,表示親暱。
“趙公子!”
“吳大人!”
這時傾羨之聲浮著諛媚之詞四起:“趙公子和吳大人,一文一武,風流倜儻,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三人了!”“胡說,吳大人也文采風流,趙公子更武藝超群,豈止一文一武而已?”“是啊,簡直是文武雙全,富貴一身,還是國家棟梁呢!”
“了不起,了不起!”
“太好了,太好了。”
在大家簇擁奉承之際,一個稍帶落拓神情但目朗若星的漢子,悄悄地從懷裡掏出一葫蘆酒,骨咯咯的喝了幾口,用他新買縐綢袍子揩了揩溼唇,再把酒壺揣回袖裡去。
眾人在忙著媚諛之中,都沒有注意到漢子這個動作。
也沒有注意到吳鐵翼在趙燕俠耳邊低低說了一聲:“我的情形不大方便露面太久,還是先去吧?”
趙燕俠依舊保持溫文的微笑,卻低低說了一句:“看完舞后再走未遲,在這裡誰也動不了你,以後誰也不知道你在哪裡,你放心好了。”
吳鐵翼沒有再說什麼。
絲竹韻樂奏起,八音齊鳴,蕭韶怕耳,先是細吹細打,轉而黃鐘大呂,龍吟虎嘯猶如鉤天廣樂,至此韻律忽然一柔,一場絕世之舞,便開始了。
眾人紛紛就座。
那漢子卻已在這片刻間越過十七八個人,自斜裡方向,離吳鐵翼不及十一尺之距離。
他準備只要再靠近三尺,他就要出手。
——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教他逃脫的了。
他心裡暗忖:這次要是再給他逃逸,那未,就再也不易梢著他的行蹤了!所以他準備捱到了近處,出手萬無一失之際,才猝然出手,手到擒來!
由於舞娘的姿彩翩然,人人都擠擁爭著,夾在人潮中,他是很容易逐漸地逼近目標的!
他心中一直告誡自己:小心、謹慎、鎮定,追命啊追命,這次你可不能讓這老狐狸再溜掉了!
所以他實地裡向目的趨近,臉上神情似還是陶醉在歌舞之中。
就在他又逼近了四尺,正欲動手之際,音樂聲大作,似駕鳳和鳴,鏗鏗娛耳,有說不出甜柔,靡靡之意,一個纖巧的身影如蝶之翩翩,旋舞而來。
這女子美目流盼,玉頰生春,柔若無骨,但豔冶盡壓群芳,她舞起來的時候,一盈步一扭腰肢,令人油然生起趨前要扶她的衝動。卻見她隨風柳絮般又盈巧地穩住了身子,旋舞起來,只見她一面轉著,身上的絮帶、裙榴、衣袂都飄了起來,舞到疾處,好像一朵花蕾越綻越盛,人兒雙頰也像天上的彩霞一般,流動出英姿颯爽的嬌弱。
直了眼看忘了形的公子哥兒,直至旋舞漸止,緩如輕雲出岫之時,才如雷地喝起彩來。
彩聲方起,那女子又旋舞起來,開始旋時環佩丁冬,煞是好聽,舞到淋漓時,像地心穿了一個洞冒出了煙霞,天仙在霧紗冰紈中曼妙旋出一般。舞到極處,猝然,化作一道彩光奪目,直射吳鐵翼!
這一場“化蝶”之舞,化蝶之時,就是一場刺殺!
四
那女子隨著音樂一旦出現,追命就怔住,完全怔住。
因為那女子就是離離。
離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