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他卻突然覺著遲疑。有那麼一瞬,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在問甚麼,或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聽到甚麼。
“要學,”那個人無比認真的說道,“你要教我,你答應過的。”
番外一《夢池》六
“你真的要學?”何燕常不知為何又問了他一遍。
“嗯。”他輕聲的答道。就彷佛這是一個夢,若是他聲音高了些,便會將這人從夢中驚醒的一般。
“……”何燕常不知想甚麼,半晌才說,“那,無人的時候,我還是叫你雁林罷。”
沈夢有點怔住了,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久到有那麼一瞬,他不知眼前這人喚得究竟是誰。
何燕常見他怔愣,彷佛,便說:“你用過的名字太多,再來幾個,我就分不清了。還是用你原本的名字罷。”
沈夢只是死死的看著他,咬緊了唇,不然他怕他會說出一些再也無法挽回的話,讓那麼僅有的一點希望都化為烏有。
為甚麼?他不明白,說讓他把過去都忘記了的人也是這個人,如今又說要用他從前的名字喚他?
他不明白。
他其實早就不想活了。
在曹真的莊裡時,他眼睜睜的看著何燕常離去,那時他就想要死了。他在這世上甚麼也沒有。沒有親族,沒有友人,沒有子嗣,沒有妻妾,甚麼也沒有。他也沒有甚麼牽掛,他不好酒色,對武功也不甚執著,只有名利,曾令他奮力追逐,只是當大權在握時,他心中只有復仇的快意,卻沒有沉醉於權力之中的興味。到頭來,他連一直追逐的東西,也不在意了。
他曾聽說極遠的地方,生著一種奇妙的紅花。那花生得極美,猶如美人被風吹起的裙裾一般。紅花的花實可以入藥,也可以做毒。聽說若是劑量用得不對,病人便會沈湎於此藥之中。若是斷了一日,便生不如死,若是肯給他藥,他傾家蕩產,賣妻鬻子,也要將藥求到手中方可。
有時候他想,他便是中了何燕常的毒。這個人在那七年之間,不知不覺的就將那味毒種入了他的心底。到了他終於察覺的時候,便是將心整個兒的剜掉,也已經為時甚晚了。
他已經離不開這個人了。
可他又想要這個人歡喜,想要看這個人眉頭舒展,微微笑著的樣子,他想要這個人自由自在,沒甚麼愁煩的活著。
所以當何燕常無論如何都要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想活了。
若不是為了配給何燕常的藥,他只怕早就死了。他寧願一日日的服他的藥,就算裡面被他摻了多少葛金粉他也毫不在意,就那麼慢慢的死去,也沒甚麼不好。
直到有一日,他在曹真的書房裡看到一封書信。
那一看就是童子代筆,何燕常的口書。他看著信最後寫著的日子,也不過是半月之前。原來何燕常的眼睛還一直不曾好……
何燕常在信上說:莊裡事務繁多,要朝曹真多要一個人過去。
他看到這裡,還有些怏怏的,想,曹真莊裡那麼多的童子,隨便哪個給他不就是了?
再往下看去之時,卻愣住了。
信裡寫得話很是古怪。信裡寫著,“要一個是新人的舊人。”
他仔細的將這封沒有首尾的信看了好幾遍,胸口那顆心砰砰直跳,他突然想,這信再遲,幾日前也應該到了。
是新人的舊人…分別之時,何燕常明明同他說過,教他把過往之事都忘記了,好好的養病。那時他說,轉世之後,寧願不再相見,可何燕常卻同他說,可以前來…
那時他還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可是如今看著信,竟分明是要同曹真要他的意思,之時曹真不知為何,卻將信藏起,遲遲不肯給他看過。
走廊裡有人聲傳了過來,他慌忙的將書信照原樣掩住了,悄無聲息的離開。
他的心一直在砰砰直跳,他在曹真莊裡又等了數日,只是遲遲不見曹真有話吩咐他,他心慌起來,生怕遲了,曹真便自作主張的送了別人過去。他日夜難寐,時時都在想著這件事,最後終於打定了主意,橫下心來,要來見何燕常。
若是那時何燕常要問他因何前來,他便說,“…我在的時候,曾有人跟我說過的。說我若是想來,總是要來的,只是那個人肯不肯見我,總要來過才曉得。”
只是等他當真來了。一切卻又同他想得不同。
他以為一切當真能夠重新開始。他忘記了過去所有的那些,好的那些,不好的那些,一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