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北里接過了,不解道:“這點小錢,許賢妃也看不上的吧?你這有點……”
“你就幫我這一回吧,”殷染笑吟吟地道,“就說,畢竟是親戚,我還要勞她多多照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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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宮中,少了一個人,仍舊一如既往地安謐而清平。
鵲兒將太皇太后用剩的午膳小心地裝進食盒,向太皇太后請示過後便提著出了金明門。宮牆下行不了幾步路,身後便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轉過身,段雲琅雙手負後,優哉遊哉地踱了過來,數日前那副撓心剜肺的癲狂情狀是再也見不出了。
他走到鵲兒面前,右手一伸,道:“給我。”
鵲兒小聲道:“這是太皇太后吩咐了送給阿染……”
“我知道。”段雲琅眼眉微挑,“給我。”
鵲兒只得將食盒遞給了他,囑咐道:“魚要趕緊趁熱吃了,點心不能經餓,一定要吃飯,幾個冷盤吃不完可以放著,我下回去收……”
她嘮叨,段雲琅卻也聽得認真,一邊聽還一邊點頭。直到鵲兒終於受不了了笑著打他一下:“快去吧!獻殷勤,冷剩飯,虧你做得出。”
段雲琅盯了她半晌,直將鵲兒盯得心中都發毛了,方幽幽嘆口氣道:“不知那個教壞七弟的人,查出來沒有?”
鵲兒一怔,牙齒咬住了下唇,緩緩搖了搖頭。旋而,她又問:“那幾個刺客,可有線索?”
“沒有。”段雲琅深深看她一眼,“想也知道,我這些日子風頭太盛,遭了許多人的嫌忌。只是尋常的人,哪有那個手段登上太液池的龍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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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間斗室鄰著掖庭宮的浣衣房,牆壁又薄,晝夜不息地聞見捶衣搗衣甩衣的聲響,還有汙水自牆縫地底滲過來。殷染一向是最懶的,她曉得這種事情無法解決,索性成日都在床上過活,躺著坐著站著跪著,偶爾下床都赤著腳踮著腳尖過去,回來再打水洗腳。
段雲琅這次來時,站在門檻外,躊躇了好一陣子。
他提著衣襬又去了隔壁,許久後回來,汙水停了,搗衣聲停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僕婦拎著笤帚點頭哈腰地過來將房中積水全嘩嘩掃了出去。
殷染仍在床上,因傷口在左肩,所以她朝內側躺著,不知在做些什麼。
☆、第56章
第56章——女之耽兮(二)
她被他蹭得有些癢了,尤其肩背傷口,因按在床上,枕褥摩擦,癢不可言。她不耐地動了動身子,他反而惡人先告狀:“別亂動,不然……我可把持不住。”
她怒笑:“陳留王,婢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半抬起身子,端詳她一晌,道:“不錯,救命恩人,可要小王以身相許?吶,小王有良宅半頃,封地五縣,官爵三品……”
“五郎。”她忽然喚。
他一怔,而後,彷彿便有一團火,被她這一聲悠悠喚醒,在他的身體裡來回遊竄。他有多久不曾聽見這兩個字了?輕輕,嫋嫋,如井上煙,如石下泉,女人下頜微揚,眼神如一把鉤子,她知曉她能夠左右於他,她知曉自己是他不可逾越的仰望的所在。
所以她才那麼有恃無恐,即令去死也那麼心安理得。
“五郎,”殷染絞著衣帶,慢慢道,“多謝你來看我。只是這裡的事情你不必管太多,你今日教訓了浣衣房,待你走了,她們只會變本加厲……也罷,”她嘆了口氣,“這些下人間雞毛蒜皮的事情,你橫豎不會懂。”
他脫口而出:“我不懂,你教我啊。”
她稍稍抬了眼皮看他。
少年的神情有些執拗和乖張,“你那句‘對不起’,究竟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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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染望著床頂,一分分、一分分地吐出一口氣來。
“你讓我好生坐起來與你說話。”她淡淡道。
他收回手,她沉默地撐著身子坐在了枕邊,雙手抱住了曲起的雙膝。他再一次看見了她輕薄衣料底下深可見骨的肩傷,但她不說,他就不問。
哪怕那創口痛得紮了他的眼,他也決計不問。
“五郎,”她輕聲說,“我聽聞你的宅子裡,納了幾個美人。”
他眼神微動,卻沒有立即打斷她。
“我還聽聞了,你與青陵的事情。”殷染續道,“我原本想過,想得很清楚了。五郎,我……我認了,你明白麼?不論我們是如何開始的……也不論我們是如何結束。我認了……我這輩子……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