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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知該說什麼好,可是立刻又想起關在囚牢裡痛苦呻吟的孕婦以及她柔軟的肚子,她又繼續哀求道:

“求你了,快去救他們。那個孕婦就要生產了,她很痛苦。”

“閉嘴!”駱駝大吼一聲。

“求你去救他們,他們就要死了……”

駱駝猛然甩過來一個耳光,打在春遲的臉上。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便是他了,她暴戾的愛人!他如此粗心,甚至沒有發現她的眼睛已經瞎了,再也看不見他。

駱駝沒有再來看過春遲,她彷彿被關進了另一座囚牢。她昏沉地躺在那裡,只有送飯人提醒著她時間的遷移。一日又要過去,春遲不敢去想,在翁格人的囚牢裡關著的犯人們現在怎麼樣了。是他們激起了她求生的鬥志,使她決心不顧一切地與他見面;她亦給了他們最後一線希望——那種期待是什麼滋味,她很清楚。然而現在她卻不能將他們救出來,他們一定很失望。

她一直最怕的是令別人失望。她曾答應淙淙,陪她一起去船上生活,不離不棄,可她食言了,並且不告而別,她令淙淙失望;駱駝一直希望她能夠記起往事,雖然她從未放棄尋找,但至今毫無進展,她令駱駝失望;她答應蘇迪亞,不會夜晚獨自外出,可她還是自己走入毛莨叢林,並且再也沒有回去,她令蘇迪亞失望;現在她又令囚室裡苦等的犯人們失望。失望就像一場暴風雨,熄滅的火種不可能再度點燃,那傷害將永遠留在那裡,無法彌補。

沿著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下走去,這沉墮的王國卻並不是地獄。一直走,直到風聲塞滿耳朵,灰塵蒙上眼睛,荊棘纏住雙腳,記憶的主人才幽幽地現身。

他站在馬六甲河畔,注視著對岸的漂亮建築。它是有名的紅屋1。紅磚牆,硬木門,門前是寬闊的石階,荷蘭人的建築總是這樣氣派。

鐘聲忽然響起,嚇了他一跳。有位嬤嬤走過來,把門關上。裡面正在舉行儀式。他的女兒、女婿以及小外孫都在。他們多次邀他來觀禮,都被他拒絕。他只是怕自己破壞了他們的好興致。

也許不會有多少人像他這樣迷戀中國,他甚至覺得,祖父曾是鄭和船隊中的一名海員,這是至高的榮耀。三十年前他在碼頭工作的時候,曾認識過中國輪船上的工人。他們有過一段書信來往,他會寫的漢字寥寥,那些信件被他視為珍寶。後來通訊中斷了,跑船的工人再沒有了訊息。他就更思念,希望可以渡海到中國去看看,但家人都反對。直至最近他的妻子死去,他才覺得事情又有了轉機。

他很想帶小外孫一同去中國,讓他到那裡去住一段,卻又一次遭到全家人的反對。他們要讓他到英國去,過喝伯爵紅茶、戴紳士禮帽的上層生活,他們說那才是文明——也許他們是對的。

他已經買好去中國的船票,臨行前悄悄跟隨他們到教堂,只是想多看看他們。他的行李不重,除了旅途中必要的乾糧和生活用品,還有一雙祖父留下的筷子,不過他不太會用。

第二部分 第25節:投梭記(下闕)(6)

第25節:投梭記(下闕)(6)

8

戰爭並沒有就此結束。第五日,窗外又響起了炮火,硝煙的氣味在八月晴朗的黃昏裡彌散得很遠。除了送飯,沒有人來探望過春遲。

三天後,歡呼聲響徹她棲身的軍營,匈蓬人勝了。她扶著牆,走到門口。門外一片空蕩蕩,看守她計程車兵已不在那裡,似乎所有的人都去歡慶了。軍營空了。戶外的空氣裡,野草花枝的淡香混雜著血腥,春遲竟很喜歡聞這種氣味。她記得,這是埋藏在駱駝頭髮和鬍鬚裡的氣味,溫情而暗藏殺機。

出了營地,她沿著海岸線緩緩地走。中午的太陽像軍隊一樣兇悍,她聞到面板散發著一股焦糊的味道。

即便是海嘯發生的時候,那場景也決不會比現在更可怕。海嘯是一場柔軟的、毫無生息的戰爭,而現在她踩著連成河流的血泊,跨過一具具屍體,慢慢走回翁格人的營地。她越走越灰心,這場災難正是她的愛人賜予班達島的。他是一個部落的首領,是橫行霸道的海盜,是一個嗜血為生的征服者!

春遲在島上居住已久,沿著海岸走了半日,她找到了翁格人的營地。這裡已經血流成河,她步步靠近囚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腐臭的氣息越來越重,她感到一陣恐懼,不由抱住肩膀。牢門是開啟的,也許有人進來過。很安靜,只有蒼蠅嗡嗡地亂飛。她摸著走進去,想喚他們,卻說不出話來。觸碰——冰冷的身體,是那個少年,他的手裡還攥著一截石灰筆,死前是否還在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