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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很長時間,院子裡不生任何植物,一片殘敗的景象。後來在鍾潛的悉心照顧下,才活了幾株蘭花。

隨後雨季就來了。敗花化作了泥,高高低低,像久不痊癒的傷口。漫長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個月才停下來。

接連十多個晴天后,院子裡的泥土才被曬乾。絞著曼陀羅花的泥地,猶如一塊斑駁的碎花地毯。用鐵鏟清理後,仍舊留下一塊塊印痕,宛如血跡。雨天一到,花的氣味就被雨水勾引出來,充滿院落和房間,令人疑心時光倒流、故人重返。春遲總是坐立難安。妊娠反應一天比一天強烈,她討厭所有葷油的食物,只能喝下一點湯水。

自從在太陽底下散步、暈倒過一回後,白天鍾潛就不讓春遲再出門了。但船屋陰潮,故人猶在,春遲常常透不過氣來。她常伏在窗戶上,探身向外,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氣。有時候鍾潛看見她就這樣趴在窗臺上睡著了。陽光從頭頂慢慢移到她隆起的腹部——這正是她等待的,也是唯一令她感到幸福的。

一個盲女,懷著身孕,親人又不在身邊,這對她來說是多麼艱難。鍾潛對她極為憐惜,但能為她做的也只有找回更多的貝殼。

穿梭於貝殼中,每一段記憶都像一個熱鬧的王國,殺戮或挽救,彌留或誕生,一幕幕呼嘯而過,應接不暇。這是與春遲毫不相關的人生,可是她張開雙臂,將它們一一擁在懷裡。所以對於那些生死別離,她感同身受。每一日,身心都要耗損一些,漸漸地,直到越來越麻木,哪怕這段記憶中有最可怕的殺戮、最悲傷的離別,也不能換得她絲毫的痛楚。

第三部分 第39節:磨鏡記(下闕)(2)

第39節:磨鏡記(下闕)(2)

自己正沿著一個可怕的方向走下去,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人理應變得溫和,對世界充滿憐恤。這才是迎接孩子的姿態。可是春遲卻日復一日地失去熱情,除了腹中這個與她緊緊吸在一起的胎兒,她無法交付一絲關愛。不知不覺,她將自己和孩子鎖身一座孤島,與周圍的一切隔絕。

她與鍾潛幾乎從不說話,只在鍾潛帶著貝殼從海上回來的時候,也許出於感激,她才會勉強開口與鍾潛聊上幾句。但彼此都小心翼翼,絕口不提淙淙。

春遲知道,鍾潛每次出海一定仍會打聽淙淙的下落,但始終沒有她的音信。她大概是又在船上唱歌了吧,有一夜她還夢見過她,站在船沿上唱歌,金黃|色的頭髮垂下來,絞在船桅上,她掙扎了兩下,便墜入深海。平靜的海面水波震顫,春遲醒過來,腹部陣痛,出了許多冷汗。

在懷孕的最後幾個月,噩夢常常來襲。那些貝殼裡的兇猛記憶,混雜著淙淙凜冽的笑聲、駱駝沉濁的呼吸,洶湧撲上來,將她漫了過去——她常在午夜時分忽然掙扎著坐起來。這些彷彿都是不好的徵兆,令她輾轉難安。

沿著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下走去,這沉墮的王國卻並不是地獄。一直走,直到風聲塞滿耳朵,灰塵蒙上眼睛,荊棘纏住雙腳,記憶的主人才幽幽地現身。

一場對華人的大屠殺過後的馬尼拉,沒有理髮師,沒有裁縫,沒有鞋匠,沒有廚師,沒有農民和牧民……沒有糧食吃,沒有鞋子穿,縱使出再高的價錢,也無法買到。失去華人的馬尼拉幾乎無法維持下去。

一個滿頭陶土捲髮的當地小孩正飛奔著穿過街道。他小心翼翼地走路,不斷地環視四周,生怕有人發現他心中隱藏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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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認識了一個朋友,黑頭髮,黃面板,年輕的華人。他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流著血,從地上爬了很遠的路。殺戮連續進行了半個月,城裡幾乎見不到活著的華人了。此刻小孩驚訝地看著他身後的血徑,覺得他一定不是個尋常人。他是個英雄。

小孩將他安置在城郊的大橋底下,給他捧過來一點水喝,對於止住他的血卻毫無辦法。他請求小孩讓他在這裡安安靜靜地死去。小孩不依,一定要救他,打算進城去想想辦法。

醫生也許是找不到的了,但小孩記著母親有個遠房親戚會一點醫術,平日裡喜歡搗鼓草藥。他和“英雄”說了,“英雄”很感激,不知道說什麼好。等小孩跑出去了,他才喊出聲,喚小孩回來。他給了小孩一塊漂亮的緞子,上面印著漂亮的菊花。那麼亮,像豹子皮一樣。那人對小孩說:

“拿它去換些草藥吧,如果用不上,你就留下吧。我也沒有別的什麼了。”

小孩又多摸了兩下豹子皮,點點頭。他將緞子小心翼翼地折起來,塞在腰裡,然後上路了。

小孩從沒有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