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芳跑回房中,拿出一個大背囊,提著向下一倒,丁丁當當倒出一大堆銀錠,說:“你看,當御用畫師收入頗豐吧?”
見他臉色不好,楚方玉說:“我猜,這幾天氣不順,是你的自尊受了傷害,是那個美人給你氣受了?”
李醒芳說,倒不是她,她倒通情達理,人也文靜。李醒芳受不了她那個自封為王的丈夫。在陳友諒看來,世人都是為財而生,所以理所當然地把李醒芳當奴隸驅使,因為他有銀子。
楚方玉勸他,這又何必!你喜歡呢,就去畫,不耐煩呢,就走人,你又沒寫過賣身契,何必自尋煩惱呢。
李醒芳說:“不說它了,我還餓著肚子呢,你是不是發發慈悲?”
楚方玉說:“你只是餓肚子才想到我,我是你家的廚子呀?”
“那我可僱不起。”李醒芳說,她的文章已經四處刊刻、聲名鵲起了,誰敢小瞧?
楚方玉說:“我來給你做湯泡飯吧。”
李醒芳說:“你就是給我泔水泡飯,我也會認為好吃。”
楚方玉舀了米,一邊淘米一邊想起小時候逃難常常捱餓,有一回要了半罐泔水,在一座破廟前碰上了一個快餓死的小和尚,全給了他。楚方玉戲弄他,告訴他,這叫珍珠翡翠白玉湯,他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說,這是他從沒吃過的佳餚,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李醒芳笑了,問她最近還在圈點文選嗎?
楚方玉說她總認為《昭明文選》的缺憾太多,她若重編,一定把那些乾癟無聊的文章刪除,不管是什麼大家之作。她說李醒芳可是答應幫她的呀。
“我一定幫你,”李醒芳說,“從前刻書,愁的是沒錢,這回我有銀子了,好好刻它幾部傳世。”
楚方玉生火煮飯。她說李醒芳的畫是景物逼真。一般的風景畫雖也講究高遠法什麼的,全用線條,卻沒有李醒芳的細膩逼真。
李醒芳認為,畫畫只畫山水不行,畫人畫出神韻來,是魅力無窮的。
“你不想考功名了?”她說江南貢院都長了荒草,停了好幾科了。
李醒芳以為做元朝的官可恥。為什麼天下到處起義反元?是因為他們荼毒文明,元人的初夜權之說就駭人聽聞。
“什麼初夜權?”楚方玉不明白。
李醒芳告訴她,一個村的人,不管誰家娶媳婦,新郎都無權在新婚之夜入洞房,必須是蒙古人或色目人的頭頭去陪新娘過夜,享有初夜權。
楚方玉說,如此霸道,與禽獸何異?哪有不敗之理?
“所以我才無意於科舉。”李醒芳是很佩服楚方玉的,她若不是個女子,憑她的學問,連中三元也輕而易舉。
楚方玉還真代人寫過卷子,據說是打小抄夾帶用的。有一年她代寫的文章出彩了,那小子中了舉人,這不等於她中過舉人了嗎?
李醒芳說:“你既女扮男裝透過了院試,有了秀才身份,想不想再進鄉試,考個女舉人出來呀?”
楚方玉道:“那要看我心情如何了。而今都不如唐代,武則天還開女科呢。”
李醒芳說,那是因為武則天是女皇帝,女人才有此便利。“
楚方玉見李醒芳一直脈脈含情地望著她,就把臉轉了過去。
李醒芳說:“我有句話想對你說,又一直不敢說。”
楚方玉故意打岔,你如今有錢了,不用向我告借了呀!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問我幹什麼。
“你真不明白我的心嗎?”李醒芳問。
楚方玉故意氣他:“你的心,我怎麼會知道?”
李醒芳說:“還這樣下去嗎?再有一年,我就父喪滿服了,你我相識這麼久了,我從沒催過你婚事,我想……”
楚方玉紅了面孔,打斷他說:“我們不談這個話題好不好?”
“又來了,”李醒芳問,“那談什麼?”
“談學問,談你的畫呀!”她說。
李醒芳有幾分惆悵地望著忙著煮飯的楚方玉。
夜,燭光暗淡,燭光下,桌上的一堆銀錠閃著昏暗的光。
李醒芳又品起簫來。簫聲中,款款出現的是楚方玉的笑靨,這影子剛剛淡去,眼前又飄來達蘭那含情脈脈的影子。
李醒芳又點上幾支明燭,在桌上鋪起一張畫紙,開始勾勒作畫。
畫面上很快出現了兩個人,楚方玉和達蘭。
李醒芳端詳著,忽然全用炭筆塗黑了,畫面變成了一片混沌。
他面前這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