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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橙黃綠青藍紫,每一樣都比母親年輕時土法調和的顏色來得眩目。更何況嬌蕊又是個善於調弄顏色的妙人兒,早先唱戲又常常喜歡自己繡制戲裝,心中自有高人一等的色譜。如此這般織出的布,斷然不是母親時代的那種單調顏色,貧乏花紋,而是有著多彩的調和,有著斜紋綢紋布紋的不同變幻,拿到太陽底下,甚至會閃爍出奇妙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光環。在這樣的光環下,你根本只感到刺眼,而無從細察這是怎樣的巧手織就,又織進了怎樣的香豔與哀絕,是怎樣悽切的孀居情結呢?

嬌蕊邀請樓上樓下里裡外外的人與她一起參加這個紡織娘孃的遊戲。

嬌蕊設計出的花色,常常就刺激得下人婆子們眼淚長流,而陽子總是一邊幫著收拾紡錘一邊流著淚一邊不停地抱怨:“你喲,鬼喲,是不是守不住寡了?紡出的紗織出的布都這麼紅杏出牆招眉惹眼的?”嬌蕊聽了並不惱,卻會白了眼珠用唾沫啐她,有時候也會嬉笑著撲上去,伸手擰那紅口白牙的玲瓏利嘴,鬧極了也會去揭她的老底:“你好麼,你好麼,夜夜開了門開了窗在什麼風巢雨巢吡巢裡等候著,把我那死鬼男人的命都折在你身上了,這會子又指望我再給你引個野男人回來?!”說笑間兩人已扭打成一團,少了端莊,也沒了正經,直惹得彼此都眼淚汪汪,情思難禁。這是樓上樓下的兩個寡婦處得最好的一段日子,雖然各自也有些須心懷鬼胎,吃嘴笑鬧間也不免發洩私仇,但畢竟誰都不願提及那些太具殺傷力的生命秘密。既然都是欠了前生又還不了今世的苦情之人,既然都是在劫難逃的命,誰又能抵得了誰的債,誰又是誰催命的鬼?

嬌蕊從來不相信眾說紛紜的關於她織的是魔布的說法。

只是有一天早晨,她的眼睛也火辣辣地痠痛起來,不僅看不清織布機上紅白黃綠的交織變幻,看不清經線緯線的穿梭中,那些稠密的布眼,那些時而綢紋時而緞紋時而平紋的變幻。棗核狀的梨木梭子拿在手上只知道發呆,也聽不見穿越經線緯紗時的輕快的咣噹,只看見一道極刺眼的光柱,突然從眼前劃過,一直插到心底。有瞬間的恍惚與驚悸,激靈靈一顫,好多沉睡著的慾念都醒來了,復甦了,伸展著,攀緣著,升騰著。驀地,有一場雨,痛徹地澆過,一覽無餘地澆過,溼透了一大片,一股一股地,從那個神秘的地方往外滲。嬌蕊弄不懂眼目所及心魂所依的這些錯亂與恍惚,這一種從不知名的地方蜿蜒而來的酣暢淋漓的感覺,究竟因何而起?不自覺地用手提了衣裙,竟摸得一手的溼,原來是大腿內側有了管不住的東西流淌下來,泱泱地,無以自控。接著就聽見有誰在喊她的名字:“嬌蕊!嬌蕊!”隱約地,一個白光光的人影一閃,俊眉俊眼的一張臉,似是熟悉,又覺遙遠,聽見他說:“嬌蕊,你這裡是怎麼啦?溼溼的,溼溼的,好大一片……”感覺那雙手在動,解開了裙帶,劃過一片溼,又劃過一片溼,接著就感覺自己死過去了,死去了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再活過來的時候,嬌蕊摸到一張皮光肉滑的男人的臉,他的嘴在動,上下動著,在說:“吃香香,嬌蕊,吃香香!”嬌蕊被這奇怪的聲音嚇醒了,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張自以為今生今世再也難見的臉——是他嗎?真的是他嗎?嬌蕊無法回答自己在一瞬間萬箭穿心般的自問,雖然心裡邊早已觸控到了他在記憶深處的位置。

而陌生是沒有的,羞怯是沒有的,所有的,只是一句包含了十年相思十年遺恨的怨懟:“鬼,是你麼?張燈啊,是你麼?你還活著?你不是死遠了帶著那個小妖精死遠了麼?你怎麼又回來了?鬼?張燈!鬼?張燈!鬼鬼鬼鬼鬼鬼……”

那張燈不說話,他用雪白的貝齒,用嘴角的壞笑,用濡溼柔媚的唇和舌尖上的惡作劇,在那些為他漾起的水心漣漪處,上下不停地地吞噬,撩撥,吸吮,糊弄了滿臉滿嘴的東西。

嬌蕊自覺整個人都要被他吸乾了吮盡了,變做一片羽毛,飛遠了。

“張燈,死鬼!死鬼,張燈!張……張……張……張……張……張……”

8.青燈

州城大戶陳學禮為他最心愛的四姨太聘請私塾老師,是那一年商州城裡人盡皆知的事。

時值亂世,國共兩黨正在激烈交鋒,全國範圍內的解放戰爭正在如火如荼,轟轟烈烈地展開,卻絲毫影響不了地處荒僻山地的商州耕讀傳世的民俗,真可謂:有人參軍打蔣匪,有人雪夜趕考場。這年月,考場自是不存在了,但那種功名仕氣薰染下的官宦意識和光宗耀祖計程車大夫精神,依然在殷實人家的門庭上、書案旁陰魂不散。

據說一百多年前陳家老祖宗在湖北老家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