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分鐘要吻的他的一隻手,聚集在他們周圍的其他人正在觀察他的每個動作,諦聽他的每句話,尋視他的目光,並用欣喜而愛撫的眼睛直盯著他。小弟弟和姐姐們正在爭論,他們爭先恐後地要坐在靠近他的地方,只為著端茶、拿手帕和菸斗的事而爭奪不休。
羅斯托夫受到眾人的愛撫,因而感到無比幸福,但是他們會面的第一瞬間是那樣歡樂,以致現在他覺得幸福還不足,他還在、還在、還在期待著什麼。
翌日早晨,旅途勞累的人都睡到九點多鐘。
前面的房間裡,亂七八糟地放著馬刀、手提包、圖囊、開啟的箱籠、邋遢的靴子。兩雙擦得乾乾淨淨的帶有馬刺的皮靴剛剛擺放在牆邊。幾個僕人端來了臉盆、刮臉用的熱水和幾件洗刷乾淨的衣裳。房裡發散著菸草和男人的氣息。
“嗨,格里什卡,把菸斗拿來!”瓦西里·傑尼索夫用那嘶啞的嗓音喊道,“羅斯托夫,起床吧!”
羅斯托夫揩著困得睜不開的眼睛,從那睡得熱呼呼的枕頭上抬起他那蓬亂的頭。
“怎麼,太晚了嗎?”
“很晚了,九點多鐘了。”娜塔莎拉大嗓門回答,隔壁房裡傳來了漿硬的衣裳發出的沙沙響聲、低語聲和少女的笑聲,在略微敞開的房裡閃現出什麼蔚藍色的東西、絛帶、黑色的頭髮和愉快的面孔。這就是娜塔莎、索尼婭和彼佳,他們來看看他是否起床。
“尼古連卡,起床吧!”房門口又傳來娜塔莎的說話聲。
“我馬上起來!”
這時候彼佳在第一個房間裡看見了幾柄馬刀,就急忙拿了起來,他感到異常高興,平常孩子們看見威武的長兄時也有同樣的感受,他開啟房門,竟然忘記姐姐們在看見脫光衣服的男人時會覺得有失體統呢。
“這是你的馬刀嗎?”他喊道。少女們躲到一邊去。傑尼索夫睜大了一雙驚恐的眼睛,把他自己的毛茸茸的腳藏進被窩裡,他看著同事的眼色,求他幫個忙。門開啟了,把彼佳放進來了,門又合上了。門後可以聽見一陣笑聲。
“尼古連卡,穿上長罩衫出來吧。”傳來娜塔莎的說話聲。
“這是你的馬刀嗎?”彼佳問道,“要不然,這柄是您的?”他露出低三下四而且恭敬的神情向面目黧黑的大鬍子傑尼索夫說。
羅斯托夫趕快穿起皮靴,披上長罩衫,走出去了。娜塔莎穿上一隻帶有馬刺的皮靴,又把腳伸進另一隻皮靴中。當他走出去的時候,索尼婭正在轉圈子,剛剛想鼓起連衣裙行個屈膝禮。這兩個女人穿著同樣的天藍色的新連衣裙,都顯得嬌嫩,面露紅暈,十分高興。索尼婭跑開了,娜塔莎挽著哥哥的手,把他領到擺滿沙發的休息室,二人開始聊天了。他們來不及互相詢問和回答千萬個只有他們二人才關心的瑣碎問題。娜塔莎聽見他說的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露出笑意,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他們說的話滑稽可笑,而是因為她心中覺得高興,她禁不住樂得放聲大笑了。
“啊,多麼美妙,太美妙了!”對她聽到的一切,她都附帶這麼說。羅斯托夫感覺到,在熱烈的撫愛之光的影響下,一年半以後頭一次在他的心中和臉上流露著自從他走出家門後未曾流露的童稚的微笑。
“不,聽聽吧,”她說道,“你現在完全是個男人麼?你是我的哥哥,使我感到無比高興,”她摸了摸他的鬍髭,“我很想知道,你們男子漢是怎麼樣的?是不是都像我們這個樣子呢?不是一樣嗎?”
“索尼婭幹嘛跑掉了?”羅斯托夫問道。
“是的,說來話長了!你跟索尼婭交談稱呼‘你’還是稱呼‘您’?”
“看情形。”羅斯托夫說。
“請你稱呼她‘您’,以後告訴你。”
“這是怎麼回事?”
“喏,我現在就來說給你聽。你曉得,索尼婭是我的朋友,是那樣一個摯友,我為她寧可燒傷自己的胳膊。請你看看,”她捲起細紗布袖筒,讓他看看她那瘦長而柔軟的小手臂上,即是在肩膀以下,比肘彎高得多的部位上的一塊紅印(這個部位常被舞會服裝遮蔽著)。
“我燒傷這個地方,是為著向她證明我的愛心。就是把那直尺擱在火上燒紅,向這個部位一按!”
在從前作過教室的房間裡,羅斯托夫坐在扶手帶有彈簧墊的沙發上,兩眼望著娜塔莎的極為活潑的明眸,他又進入了他自己家庭的兒童世界,這個世界除他而外對任何人都毫無意義,而他覺得這是人生的最佳享受,至於藉助直尺烙傷手臂藉以表明愛心一事,他也覺得不無好處。他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