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天,我開始寫《檀香刑》。圍繞著有關火車和鐵路的神奇傳說,寫了大概有五萬字,放了一段時間回頭看,明顯地帶著魔幻現實主義的味道,於是推倒重來,許多精彩的細節,因為很容易有魔幻氣,也就捨棄不用。最後決定把鐵路和火車的聲音減弱,突出了貓腔的聲音,儘管這樣會使作品的豐富性減弱,但為了保持比較多的民間氣息,為了比較純粹的中國風格,我毫不猶豫地做出了犧牲。就像貓腔不可能進入輝煌的殿堂與義大利的歌劇、俄羅斯的芭蕾同臺演出一樣,我的這部小說也不大可能被鍾愛西方文藝、特別陽春白雪的讀者欣賞。就像貓腔只能在廣場上為勞苦大眾演出一樣,我的這部小說也只能被對民間文化持比較親和態度的讀者閱讀。也許,這部小說更合適在廣場上由一個嗓音嘶啞的人來高聲朗誦,在他的周圍圍繞著聽眾,這是一種用耳朵的閱讀,是一種全身心的參與。為了適合廣場化的、用耳朵的閱讀,我有意地大量使用了韻文,有意地使用了戲劇化的敘事手段,製造出了流暢、淺顯、誇張、華麗的敘事效果。民間說唱藝術,曾經是小說的基礎。在小說這種原本是民間的俗藝漸漸的成為廟堂裡的雅言的今天,在對西方文學的借鑑壓倒了對民間文學的繼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時尚的書。《檀香刑》是我的創作過程中的一次有意識地大踏步撤退,可惜我撤退得還不夠到位。
最後,我應該特別地感謝賈平凹兄為本書題寫了書名,我還應該感謝十五年前他高舉著題寫著“莫言”兩字的牌子在西安火車站廣場上迎接我、把周圍的人嚇得不敢說話的一段情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