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能順利拿到秀才之位,並且名次如此靠前,這倒令他頗為意外。雖說幼時曾偷偷摸摸自學過幾年,但那時候沒有名師教導,燈油和蠟燭全然沒有,天一黑就只能摸瞎,甚至書籍都不全,零零碎碎學得一些有什麼用?
可如今再度拿起書本,一目十行或許誇張了些,五六行卻是有的,並且記得很快,吃得很透,彷彿本就屬於自己的記憶。就算是不再依靠死記硬背的策問試,他試著行文幾篇,也是進步飛快,愈發得心應手。
推開窗戶,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張原抬目遙望,發現不遠處一顆大樹上,一道熟悉的白影似乎盤坐在粗大的樹杈間。
蘇含月?
張原皺了皺眉,不知對方為何一大早出現在此處。
似乎看到張原醒來,白影縱身一躍,從樹上輕飄飄地滑了下來,無聲地掠出了十來丈距離,清風一般吹進小小院落中。
蘇含月依舊那身裝扮,白衣飄飄,眉黛如山,璨若晨星的眸子就像荷葉上的露珠。
只是不知為何,髮式有些凌亂,沾了不少霧氣水跡,衣衫上許多破損之處,甚至染上不少血跡。
張原還未問出口,似是感到他心底疑問,蘇含月漫不經心地道:“你快大考,我收到訊息,有人不安分,就在外面守了一夜,一共攔下兩波偷偷來襲殺之人。”
沒有故意隱瞞,也沒有存心邀功,平淡而輕巧地敘述中,淡化了一夜的辛苦和驚險。
張原注視頃刻,開啟房門:“進來坐著,我正好做飯,一起吃點。”
沒有道謝,也沒有別的表示,彷彿招呼一個老友般讓她坐下,一起吃上一頓飯,僅此而已。
蘇含月點了點頭,走進屋內,靜靜地坐在一旁,安然地看著張原忙前忙後,她著實是有些疲倦了。
張原洗好一盤果子,端到蘇含月面前:“先吃一些填填肚子,我做得有些慢。”
白衣少女點點頭,也不客氣,伸手拿了一個放進嘴裡,面紗下的臉頰頓時鼓了起來。
接著,張原開始洗菜,切肉,烹煮的烹煮,清炒的清炒,油爆的油爆,不沾一絲煙火氣的佛門偏院中,頓時宛如一間俗世的民屋,充滿著油鹽醬醋的味道。
二人之間沒有太多話說,大多數時候氣氛沉默,卻沒有半分尷尬的意思。直到飯菜上桌,張原只說了一聲“吃吧”,二人便動起了筷子,默默地吃了起來,宛如多年的夫妻。
蘇含月沒說什麼好吃或者不好吃的話,只是默默地咀嚼著,隔著一層面紗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一雙清亮的眸子不經意間瞟他一眼。
張原也沒問什麼合不合口味的話,也只是勻速地吃飯夾菜,臉上向來是木無表情的樣子,彷彿屋中只有他一個人,只有在偶爾與蘇含月對視一眼的時候,才泛出幾絲活氣。
春寒料峭,天氣略帶陰霾,二人吃著吃著,均覺得寒涼的空氣轉暖了些,也許是熱氣騰騰的飯菜,也許是很久未曾這般與人對坐而食。
蘇含月的一頭青絲被隨意束了個結披在身後,低頭就食間,時不時有一顆晶瑩的露珠從劉海上滑落下來。興許是在邪教中身份的關係,一個白衣白裳的聖女總能讓信徒教眾多出幾分敬仰,也或許是她本身喜愛這個顏色。
昨晚這少女守護一宿,苦戰一夜,張原自忖不會為一個剛結識的人如此付出,哪怕是所謂知己,但他也略知女人的心思是極難猜測的,而且,頭一次被人這麼對待,心中未免沒有觸動。
用完早膳,張原隨手收拾一下,吩咐對方道:“坐好,我念經,你聽著。”
蘇含月點點頭,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麼,修長的雙腿盤了起來,雙手順勢垂放在上面。
張原看似隨意站著,雙手負在身後,嘴上開始唸誦,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滯起來,隱隱生出一種包裹的感覺。
“釋梵祈勸,請轉琺輪……琺輪……輪……
以佛遊步,佛吼而吼……佛吼……吼……
扣法鼓、吹法螺、執法劍、建法幢、震法雷、曜法電……。”
隨著每一個字吐出,空氣在細微地震盪,從無窮近到無窮遠,遠山近野間似有神明在回應著,呼應著。
開始的時候,蘇含月還能看見他嘴唇張合,隨著唸誦愈急,反而倒看見對方嘴巴看似閉得緊緊的,只是那股禪音卻持續不絕,似乎帶著莫可名狀的神秘力量,鑽進自己耳朵裡,溜到大腦裡,又順延而下,爬到心窩裡,最後輻射到全身……
衣裳下的傷口開始劇烈發癢,凝膚上的乾涸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