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開審於宮城的推敲閣,正與天宮一牆之隔,乃是皇帝幼時受訓讀書之所,後改為提審宗室貴胄之地。
從酈遜之為主審,龍佑帝又將燕陸離交付天宮看管,到專門安排年後上朝聽政時開審,情勢對燕陸離越來越有利。彼時坐於庭上的幾位朝臣據此揣摩著聖意,直至酈遜之一步踏進,這才鬆開眉頭,把一腔心事交由這個年輕人來決斷。
龍佑帝此刻正在崇仁殿議政。六部的奏摺無非是賑災救濟,太后懶得過來聽政,只是所有奏章備一份復慈恩宮。龍佑帝的心思早飛到推敲閣,按說失銀案這般大案,他親審亦無不可,只是他已看到水落石出時的震撼。他喝問官員的語速比平常略快了一倍,被呵斥的朝臣抹冷汗的同時,窺見了皇帝的一絲緊張與興奮。
酈遜之從過廳走到閣中正房便覺出氣氛不對,等一坐下,更有種如芒刺在背的焦躁感,他靜心稍一冥想,已知端的。身後的粉牆之內,傳來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因這人不懂武功,他甚至有把握可一劍刺破對方的咽喉。
他嘆了口氣,能在此處安排竊聽的唯有龍佑帝,來雜議的大臣無不是皇帝的耳目,卻依然放不下心。這大概便是做皇帝的悲哀了。
一陣喧嚷聲起,酈遜之跟前的大臣紛紛離座,他回神看去,卻原來是金敬不請自來,趾高氣昂衝到他面前停下。那班拱手作禮的大臣不得不把舉起的手復又放下。金敬朗聲大笑道:“好侄兒!本王終於見到你了!”
酈遜之眉頭一皺,清了清嗓子道:“雍穆王大駕光臨,未知何事?”金敬笑道:“賢侄審案,當然要央太后準本王旁聽,也好見識一下賢侄的手段。”酈遜之心中冷笑,終將憤懣之氣嚥下,也罷,這案子是太后讓他審的,派個體己人過來亦是常理。想到太后母子各自請人監視,到底不大舒服。
燕陸離被押上堂時,雜議的諸位大臣不覺移開目光,不忍注視,唯有金敬含笑捧茶,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酈遜之摒去煩思,心頭猶如止水清淨,這才開口:“廉察酈遜之奉旨徹查太公酒樓假銀一案,堂下何人,速報姓名來歷。”
“老夫燕陸離,乃是江南諸路募銀的籌集人,前月派遣手下君嘯運銀京師。”
酈遜之點頭:“君嘯所運已證為石塊填塞的假銀,現押大理寺獄聽候判決。而臘月二十七日,你又率隊前往太公酒樓,翻出藏銀,被崇善侯撞到。現告你私匿官銀企圖傾吞己有,你可認罪?”
“老夫不認罪。請大人聽老夫辯白。”
“你可知君嘯運銀時曾在太公酒樓投宿?”
“知,不過那是出事後方才知道。”
“你前去太公酒樓是否與他有關?”
“老夫一直派人檢視運銀沿途可疑人物,事後知道太公酒樓有疑後,便著人晝夜監察,稍有異動,已被察覺。”
“如此說來,你去太公酒樓是查失銀下落,並非預先藏匿失銀,藉機取出?”
“大人明鑑,若是私匿官銀,怎會帶領一眾兵士,聲勢浩大前去取銀?茲事體大,若老夫有意私吞官銀,總該做得人神不覺,豈有鬧得舉世皆知之理?”
“所言甚是。”
“廉察大人……”金敬忽然開口,慢條斯理道,“僅憑一面之辭,大人推斷燕陸離清白也太快。官錢豈是營私之資,五十萬兩白銀生生不見,無論如何要問個清楚明白,方能息百姓之怒。”
臺下諸官員接耳交談,顧亭運道:“彭城離太公酒樓甚遠,崇善侯如何預先得知太公酒樓之事?連夜趕來,莫非未卜先知?”
金敞嘿嘿乾笑,不緊不慢道:“本侯心憂失銀案,始終四處巡查,尤其江寧附近更有本侯府中眼線,留意是否有人監守自盜。那君嘯好好的驛站不住,要去什麼酒樓,自然被本侯打聽清楚,決意親往查探。誰曉得,正巧碰上了……嘿嘿……燕大人。”
酈遜之心中忽感煩躁,他知燕陸離是被金無慮的幾句話引去太公酒樓,只是這位神偷的大名萬萬提不得。而金敞那裡,他也曾見到嫁禍者的絲帕留書,但這一層,顯然金敞亦絕不會承認。
兩方都必須隱瞞內幕,因此這場審判絕不會審出什麼不為人知的新鮮結果。他不由想通龍佑帝為什麼不願親審,把這麻煩事交給他,也是看他如何翻出新意,讓各方合理欣然的下臺。
“皇上,陳州、亳州亂民現已聚眾謀反,私放大牢重犯,兩地被殺官員數以百計,請皇上早日發兵平亂。”原只是些饑民鬧事,現竟升為謀反,倉部郎中費珏抹了把額頭冷汗,稍稍提高了聲調,恭謹地把這個壞訊息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