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伸手奪甌盞,強不過徒兒,又怕他傷了瓷器,只得苦求:“徒兒,饒了為師的罷。只得兔毫也罷,小衙內砸便砸了,沒由來又來尋。”“休提此事!你盜銀錢也罷了,盜這物事,只耽誤行程!”此前便不知從何處盜來一個官窯梅瓶,攜著那物事,庸醫走得越發慢,惱得小蛇趁他睡下往典當行典了一貫錢,繳了拖欠半月的店租。醒時哭天搶地,店主人還道他失心瘋,趕了不讓宿也罷,鬧得雞飛狗跳,全鎮都不容他二人,又誤了車船,只得露宿。凍了透夜,晨起也不知擾動了哪處馬蜂窩,咬的小蛇頭浮面腫,敷了兩日馬齒莧才消。“甌盞不比梅瓶,細細包了,懷揣了一般健步如飛。”神醫滿臉堆笑。“師父幾曾健步如飛?”小蛇吊起圓眼,“徒兒慢些,慢些,為師的累了。徒兒且慢些,摔折了瓶兒如何是好?師父堂堂八尺男兒,躡著甚麼纏絲牡丹繡鞋,腳程尚趕不及十歲小兒的纏帶行旅芒鞋?”“誰道繡鞋趕得及纏帶芒鞋?”神醫嘀咕。“既是不及,行了十八路的十路,怎不見師父換下?”小蛇冷眼相覷,“莫不是慢些才好?”神醫囁喏。小蛇冷笑道:“道師父這般逍遙,顛倒不記得家中老父年邁,生藥鋪子仰仗無人了罷。”“我卻便不是在尋好藥,是在作甚?”神醫二度囁喏。“是在作甚?”小蛇放了甌盞於案頭,道。“不提此事。”神醫咳數聲,道,“且說說小衙內與你說了甚麼?”“有甚甚麼。沒甚麼。”小蛇回身,復倒了一甌水。“徒兒~”“????????”“乖徒兒~”“你是不識得這個青玉筆架了罷!”小蛇顫畢,拾起筆架砸向神醫,神醫一手抄牢,絮叨:“上好藍田玉,藍田玉,藍田玉???????”手便往懷裡去了。“你莫做聲!”小蛇叫道,搶下筆架,灌下那甌水,道,“我說便了。”“去年臘月上,林子裡拾了塊帶烏珠子的白肉,將去廚子處,切了一刀,咬了一口,叫大母打了一頓。”小蛇道,“這與那物事又有何干?”“此物即彼物也。”“光腳行了十路!你,你尋一塊肉?!”小蛇叫神醫捂了嘴,怒目圓瞪。“徒兒,世人視物往往只見其形,不得其髓,你是我徒兒,卻也恁地?”神醫搖頭晃腦。小蛇掰開神醫的手,哼道:“哪個不是世人?師父合該是仙人了,飲甘露,枕清風。尋肉尋了許多年,也是仙人行徑?怕不是餓昏了罷。”“不談此事。”神醫呵呵道。“尋便尋了。”小蛇道,“小衙內的病是怎地?”神醫道:“昨日行經李家莊,村內東司建在豬寮之上,小衙內那病,怕也是緣著豬肉了。”“肉肉肉,真個仙風道骨!”“小小年紀,卻恁地尖酸刻薄。”“倘堵上個不教徒兒扮勾欄姐兒唱竹枝的名師,徒兒也未必情似如今這般。”“如此甚好,明日改唱楊柳枝罷。” 作者有話要說:“野春亭”:陶谷《清異錄》“雨過天青雲破處”: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應該是出自柴榮,一開頭應該是形容柴窯而不是汝窯的,後來通常用來形容汝窯了。 遊醫(5)神醫二人自大堂移步西廂,已過申牌,胡鬧了許久,不覺日影漸西,便到了酉牌時分,恰才的婢子又來領二人。神醫自是一路調笑,那婢子也由得他。到得偏廳方休。那偏廳連著正廳,約莫正廳一半兒大小,隔著正廳,安下一張單扇大屏風,漆桃木框,一面整黃絹,繪著山水舟船松風;北面一張紫檀圍欄坐榻,跟前一張長餐案。東西各三張捲雲託長腳餐案,置著青釉瓜稜酒壺,蓮花溫碗,文花銀箸,文花銀匙。各個餐案邊上一個翹足雲母面楠木方几,擱著一個亮澄澄黃銅手洗盆。各三張高背生漆楠木椅,靠背一處扭著個精雕的壽桃,上設前廳一般蜀繡蒲團,只不繡牡丹,卻是蓮花。到時,老夫人已自率著幾個婢子在偏廳迎候。將吳神醫迎上了左上首餐案,小蛇依在旁案坐下,老夫人自在右上首坐下。“山野鄙陋,太丞休怪。”各自坐定,老夫人道。真個鄙陋,庸醫也不致流連忘返。婢子拎著銅壺,在手洗盆置下溫水,待各個伸手洗淨了,奉上帕兒與神醫和小蛇蘸幹,便將盆兒連同帕兒一併收了。老夫人抬抬手,不移時,便有婢子數個托出各色果子酒菜來。先是一行果兒,盤兒只五六寸,一盤雜著荔枝圓眼蜜梨肉柚皮各色乾果兒,一盤雕花梅球兒金橘兒,一盤砌香鹹酸只如椒梅香藥藤花等。再是一行瓏纏果子,橘紅膏,桃囊酥,荔枝甘露餅等等。再來便是下酒盞兒,鴨舌籤,五珍膾,陳皮骨,鴛鴦炸肚,鵪子羹,荔枝皮,蝦橙膾——饒是看得小蛇目瞪口呆,便是那日在京兆尹處,也不見得這等美食,不成道蜀地物產豐盛,直有這般許多食糧可用?婢子抬手將青釉瓜稜酒壺往那蓮花溫碗裡注酒,酒香濃郁,且雜著桂香,神醫問時,正道是“木樨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