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要他送給別人?”
莫北抬抬下巴,指著另一個方向:“小姑娘拿到抱枕蠻開心的,以後會對非非好一點。”
那邊莫非把抱枕塞給了許秋言,許秋言反倒紅了臉孔,低頭慚愧。她的媽媽在旁邊教育她:“你看看人家非非多友愛啊?”
莫非“嘿嘿”笑,說:“許秋言媽媽,男同學氣量應該大的。”
許秋言跺腳:“好來好來,我知道你氣量很大的。”但是小臉已經掛上了笑,抱著抱枕對莫非竟然鞠個躬:“莫非,謝謝你呀!”
莫非跟著臉紅,不好意思地扭頭就跑,直跑到莫向晚身邊,拉住她的衣襟。
莫向晚笑著說他:“男同學剛剛氣量還大,現在就不好意思了。”
莫非“嗯”一聲,又靈活了,說:“我不跟小姑娘計較的。”轉頭問莫北,“爸爸,我氣量很大的對哇?”
莫北把他抱起來,簡直輕而易舉,說:“男人嘛氣量大是應該的。”
那邊的許秋言看到莫非被他爸爸抱起來,又多嘴了,朝莫非叫:“莫非,你這麼大了還要你爸爸抱啊?”
莫非朝她做鬼臉,死死抱牢莫北的脖子,可想好好享受一番爸爸的懷抱,哪裡就能被小丫頭一句話激住?
許秋言的爸爸倒是走到莫北面前打招呼,還說要給莫非買禮物,莫北只是推辭,莫非學著莫北推辭的話,童言童語又重複一遍,莫向晚在一邊看得好笑。但心頭不期然又泛起一陣悵然,似有了卻一樁多年的心事一般的暢快。
這是頭一回湧上心頭的感念,直到坐到車上,她都在思索。
莫非玩的累了,趴在後座歇著,漸漸打起了瞌睡。莫向晚說:“送我到地鐵站就行了。”
莫北沒有同意,他說:“還是送到公司吧!也沒多少路。”
“不是去公司,是去區中心醫院。”
莫北露一個疑問的眼色,莫向晚很自然就說了:“一個演員在新天地出外景傷了脊椎。”
這是嚴重的工傷事件,莫北當然明白,但他堅持:“我送你去醫院。”
後面的兒子已經發出均勻的鼾聲,此時已是日落之前,太陽的餘韻從窗外籠進來,似一雙溫暖之手,令她的身體回暖。
光影和聲音,都讓莫向晚心安。
她沒有力氣反駁莫北。就這樣一路先去了醫院,莫北放她下車,還說:“晚上回來吃飯嗎?”
莫向晚點頭。
“嗯,早點回來。”、
莫向晚又點頭。
莫北笑,又看一眼後座安然躺著的莫非,把車平穩倒了出去。
莫向晚站在漸由靜悄悄變作鬧哄哄的街頭,看他的車駛離此地,所有的喧鬧彷彿與她無關,她的眼裡只有那輛車與那輛車裡的人。
她怔怔半刻,醒轉過來,轉頭奔赴她的工作。
這一次出的問題十分棘手。
老演員阮仙瓊在一出都市倫理劇裡演男主角的丈母孃,在弄堂裡拿著菜刀要砍殺向自己女兒提出離婚的女婿。阮仙瓊演戲素來投入認真,同演女婿的演員奮力廝打,沒有注意到旁物,偏有一支晾衣服的竹竿從高空滑下,砸到她的脖子上。
莫向晚走到病房外,鄒南和張彬都已經到了。
鄒南例行彙報:“醫生說傷到脊椎,可能癱瘓。”
把莫向晚嚇退一步:“癱瘓?”
張彬煩得不住踱步,他說:“年紀大把還惦記扒分,好了,扒進扒出,把自己賠進去了,搞不好棺材本都要賠光。”
莫向晚聞言就要皺眉頭。
這位阮仙瓊,當年乃上海灘電影界的一枝新花,報紙捧她做“小阮玲玉”,曾經也是香菸盒子上的招牌女郎。她生了一段風流骨,媚眼如絲豐潤無比,演來演去只好演演資產階級小姐,總也不好出頭。
阮仙瓊沒有阮玲玉的星緣,倒有同阮玲玉一樣異曲同工的孽緣。她早年嫁過一個文藝男青年,文革期間文藝男青年莫名失蹤,她就一個人帶著小孩,捱過文革捱過三年自然災害捱過計劃經濟捱到現在的市場經濟。但日子並未好過,她的兒子今年四十有三,智商不過八歲,是在文革時候發了燒沒來得及治的後果。
電影廠沒有合適角色給她演,就介紹她去電視臺,電視臺也沒有合適位置給到她,後來幸虧於正拉隊出來單幹,順便接收了一些困難戶。她是其中之一。
於正從來不限制阮仙瓊在外接戲,且當她是搞三產,這是一層照顧。誰能想這層照顧變成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