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聽了這樁陳年舊事,沒忍住揚唇笑?了起來。
“是啊,你瞧我是在半炷香的功夫重新將?皇城收歸手中,可事實上,我為這半炷香,準備了十餘年……或許也不是準備,就如同?,當年他向你施恩時,從未想過要你的回報。”
“但人心?勝過千萬金銀財寶,勝過先帝當年賜給我的那把天子劍,它才是世間最鋒利的兵器。”
氣傾市俠收奇用,策動宮娥報舊恩。
多見攝衣稱上客,幾人刎頸送王孫?[2]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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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都?外敵被打著“承明”軍旗的王軍驅散,雖四方?城門緊閉,總歸是恢復了暫時的平靜。
有民眾見兵士在街道上修復被撞翻的攤位、清掃血跡,便?大?著膽子出來幫忙,送上一碗熱粥,再打聽一句,神兵天降的當真是承明皇太子麼?他竟不曾死於當年的刺殺當中?既然未死,又是為何這麼些年才回汴都?
於是街邊的兵士便耐心地解答,殿下?當年蒙奸人所害,僥倖未死,南下?養傷,只等待時機將?當年之事公諸眾人,還汀花臺上人的清白。
殿下?本不?欲這樣倉促,只是外敵忽至,不?得不?領著自己的部下奔襲來救。
不?過短短几個時辰,此類言語便?傳遍了汴都?的街頭巷尾,一些困擾眾人許久的疑惑也在添油加醋中得到了解答——當年那首《假龍吟》,竟真是太子舊部對今上的諷刺。
真龍尚未身死,只是深潛水中。
他先前的名聲實在太好,竟連質疑之人都?少見。
說起來,這名聲還是落薇、宋瀾與整個汴都?,共同?為他塑的金身?。
只是若太子還活著,當年以?金天案大肆問罪、在汀花臺修建罪人塑像的今上,在靖秋之諫後漸失人心?的今上,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那些語焉不詳的“奸人所害”,是在暗示何?等驚心?動魄的舊事?
眾人心?思各異,卻沒料到太子入城之後,根本沒有進宮。
他遣軍士清掃街道之後,駐紮在了皇城之外。
傍晚過後,皇城時隔五年,傳來了宵禁的命令。
更叫人驚異的是,這禁令竟然是傳聞中死於谷遊山的皇后娘娘下?的。
皇后本與承明皇太子是少年愛侶,她並未身?死,而是與太子一同進了城——這個訊息無疑是為之前種種猜測下了一個定論。
午間北軍攻城最為迅猛之時,皇帝更換了尋常衣物,預備棄城而去,後城門閉合,有人看見,他被禁軍以一頂小轎送回了宮中。
眾人都?在等,等今夜皇城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故。
可這一夜竟是闃寂無聲。
落薇站在空空蕩蕩的乾方殿中,身?後便?是被送回宮來的宋瀾。
宋瀾坐在龍椅上,周身兩個朱雀服色的侍衛。
分明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他竟一掃從前的癲狂神色,散漫地癱坐著,陪她等了許久。
宵禁之後,落薇下?詔喚眾臣入宮,可兩個時辰過去,竟是一個人都沒有來。
宋瀾仰在龍椅上哈哈大?笑?,嘲諷道:“阿姐,你知道他們為何不肯來麼?今夜他們若來,便?是坐實了你與我那個‘皇兄’的身份。死了這麼多年的人,怎麼可能再還魂呢?你猜,他們會不會以為是你打著他的旗號,行篡逆之事?”
他從龍椅上跌下?來,衝她爬了兩步,那兩名朱雀將?他摁住,落薇卻揮了揮手,任憑他爬到了自己的近前。
她乾脆在金階上坐了下來,宋瀾抱住她一隻手臂,像是少時對她撒嬌一般,含笑?道:“你別以?為這些文?臣從前為你說話,今日便會幫你!百姓都認下了又能如何?,賤民命如草芥,永遠都?要被肉食者的輿論玩弄,明朝就會忘了你們是誰。”
“而操縱著輿論的天下文人,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名聲,哪有膽量將?自己牽扯到可能的‘謀逆’之中?沒有他們,你們的身?份永遠會遭人非議,你們坐不?穩這皇位,也殺不?了我——阿姐,你願意和他一起爛在青史簡上嗎?”
落薇側過頭去,看著他那雙閃爍著惡意的眼睛,有些罕見地出神了。
半晌,她才緩緩道:“太學諸生,誰沒附和過金天之詩?你當初策劃金天之案,就是為了將?他們永遠和你綁在一起罷?太學諸生是文?人典範,天下?文?人又是國之喉舌,誰願意承認自己曾經為虎作倀?為著聲名,他們抵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