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陸不和已有十餘年?,眾人見他?到來,不免竊竊私語,薛聞名卻不卑不亢地拜了三拜,寒暄幾句便?要離去?。
一晃數年?,故人逝去?,薛聞名也已兩鬢斑白,他?曾是朝中風生?水起的權臣,後投入太師門下,得勢多年。一朝太師落敗,他?僥倖從獄中脫身,卻落下一身毛病,自此鮮少出門。
誰能想到他會來拜謁這死生政敵?
薛聞名還記得葉亭宴從朱雀中救他?脫身的恩情,同他?言語了幾句,頗有些感傷:“同陸大人因意氣爭執彷彿還是昨日之事,昔人陸續飄零,青春不復,回望一生?之事,竟覺可笑。”
葉亭宴亦心情複雜:“一笑泯恩仇,不失為曠達之事。”
薛聞名卻搖頭:“恩仇?哪有恩仇?我與陸大人並無宿怨,意氣之爭,只因?道不同。”
“道不同,歸處卻是相同的,陸大人是君子,可惜他所奉之主早逝,天命不顧,哀哉痛哉。”
葉亭宴看著他?佝僂背影,忽然發覺,他?因?薛陸之事同爹爹爭執,原來也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靖秋之諫就此不了了之,此案之後,皇帝突然一反常態,國朝不殺文臣,他?便?將於此有不滿之人落貶四處。
天高路遠,又兼凜冬,病死凍死之人不計其數,朝中一時噤若寒蟬。
落薇收了手?中的邸報,苦笑道:“我想到他遲早會按捺不住,卻不曾料到他?會如此心?急。”
葉亭宴伸手?烤火,緩緩地道:“我已著人盡力照拂各位大人,終歸是有力所不及之處。那日出陸老府邸時,我曾遇常照遙遙拜祭,思來想去?,必是他的慫恿。”
“元旦之前,四方來賀,外邦有使?節進京,加之我已刻意蟄伏如此之久,城門守衛必然鬆懈,雪初查常照舊事,好?似有些眉目,待她進京,便可知一二了。”落薇攥著他?的手?,道,“大朝會日,守衛空虛,太學亦有年?祭,他?如此心?急,我們也不能再等了。”
葉亭宴反握住她的手?,忽地問?了一句:“你怕嗎?”
落薇誠實地回答:“從前在深宮謀劃時,還是怕的,如今已經不怕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恢復身份一事有千重艱險,你怕嗎?”
葉亭宴也搖頭:“從前或有疑慮,如今卻沒有了。”
她沒有問?緣由,答案大抵是二人心知肚明的。
葉亭宴摩挲著她的臉,忽然道:“你當年計劃一切,為何不曾想過,要自己登基稱帝?”
“只是好?奇,絕非試探,再說?……我只是忽然覺得,你為人君,也未嘗不可。”還不等落薇言語,他?便?沉了語調,信誓旦旦地道,“如何,夠不夠坦誠?”
落薇抓著肩膀將他?摁倒在柔軟的長毛毯上,笑道:“無妨,你問?便?是了,我當然會坦誠答你——只是麻煩罷了。”
“麻煩?”
“是啊,”落薇認真地道,“想要尋人易容成你的模樣?,是因?宋瀾利用你死造了許多謊言,只要‘你’還活著,謊言便?不攻自破,無需我費盡心力向全天下重述刺棠之案。同理,‘你’若活著,便?是最能平息天下之議的人選,我若想登基,總會面臨眾多的誹謗、非議,天下對女子為君猶有惴惴,此為百餘年?來所積,如何能夠一朝一夕改變?”
她懶洋洋地玩著他的頭髮,笑道:“不過,若是你登基之後,與我同冊二聖,待你百年?之後,我來接手?,倒方便許多——所以你多多保重,千萬不要死在?我前頭。”
葉亭宴伸手?摩挲她的腰,溫言道:“如此說?來,我倒一定要死在你前頭才好?。”
落薇伸手?去?捂他?的嘴,反而被他捉住手腕啄吻:“你自少時所習,無一不精,蟄伏內宮之中,尚能有如此作為,可惜被囿於世俗樊籠之中。有朝一日,若宇內澄清,不妨更變此事。”
她體內之毒究竟如何能解尚無定論,落薇知曉這是他?的安慰,仍不免興致勃勃地順著暢想道:“好?啊,我們在四境之內多開設些女子書學,我當年?去?許州仍要藉著兄長身份……還有男女分列的校場,聽聞你皇長兄的妻子便是邊境的女將軍,真想同她見一面。我們要做許多事情,可要長命百歲才好。”
葉亭宴端詳著她的面容,脫口問?道:“我時常在?想,若你我相認之前,便?因?猜測和疑心?互相殘殺,如今該是何光景?”
落薇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你不要怕,我們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