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兩個不去讀書,小小年紀,卻學甚武藝?不去也罷,但不許在外面生事,早晚要擔柴汲水,勤謹做工。若有不到處,一體罪責休恨。”薛舉、杜伏威齊道:“情願跟隨做工,不去赴館了。”林澹然寫帖辭謝,發付家憧回城去了。
時序易遷,轉眼間又是隆冬天氣。時值十二月十九庚申日,正合通書臘底慶申,一切修造、遷葬、祭祀、求神、俱吉。張太公家裡新塑一尊值年太歲靈華帝君,延接一班平日誦經唸佛的老道友到家唸佛。先一日,著蒼頭具柬到莊裡接林澹然、杜悅等同臨佛會。林澹然甚喜,次早同杜悅、苗知碩、胡性定、沈性成入城裡來,留薛舉、杜伏威和道人、行童等看莊。薛舉和一班小廝們自去閒耍,道人、行童等無事,到日午吃些冷飯,閉上莊門,各自放倒頭尋睡去了。這杜夥成獨自一個在禪堂內弄棍舞槍。耍了一回,走入方丈裡開食廚,尋點心果子吃,不見一些。心裡想道:“昨日廚內有若干果子食物,今日為何一空?畢竟是老爺藏過了。”徑奔到林澹然臥房裡來,只見房門緊鎖,無匙可開。當下生個計較,撬開紅漆禪窗,從窗檻上爬進去,尋著食籮,取出幾個炊餅來吃,又藏些果於在袖裡。正要抽身跳出,忽見經桌上堆著幾部經卷,杜伏威逐本拿起來看過,翻到書底,尋出一卷書來,甚是齊整,比諸書不同:綠閃錦的書面兒,白絨線裝釘,正面籤頭上寫著“天樞秘籙”四個楷字。揭開看時,雪白綿紙上楷書大字,是林澹然親筆謄寫的目錄,上寫著“遣神召將卷之一”。杜伏威逐張揭開細看,卻是些法術符咒變化的神書。心下大喜,將書藏在柏中,復翻身爬出窗外,將窗扇依舊閉上,一溜風走到方丈裡坐定,悄悄開書,默誦那詞咒。
至晚不見林澹然回來,薛舉和道人、行重,俱己睡了。杜伏威雖然睡在床上,一心想著“天樞秘籙”,眼也不合。想了一回,暗把讀過的詞咒,又背一背看,恰也一字不忘。心下算計道:“趁今夜老爺等不在莊,道人等又都熟睡,不如乘著星光月色,請一請神將,試看他來否?”忙起來披了衣服,悄悄走出房外,拽步入後邊花園裡,依書圖譜,按著罡步,捻著訣,口中念動真言神咒。可煞作怪,霎時間只見狂風驟起,吹得毛髮皆豎。風過處,忽然現出一尊神將,生得身長丈餘,頭大如輪,三眼突出,兩鬢蓬鬆,赤臉紅須,獠牙似鋸,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鎖子連環甲,腳登黑皮靴,手執鑌鐵鐧。高聲問道:“吾師宣召,有何法旨?”杜伏威見了,唬得魂飛魄散,目瞪口呆,這花園裡一時無躲處,跌轉身,拼命奔入牆側東廁裡藏避。又聽見那神將大喝道:“既召吾神,為何不出來相見!果有甚的差使?”杜伏威寒簌簌地抖,不敢做聲。那神將見沒人回答,又喝道:“法師既無差使,召我何為?快快遣發我去也!”杜伏威心裡想道:“我只讀得召將的神咒,不曾見甚遣將的法兒,怎麼打發得他去?只躲在東廁裡不做聲便了。”那神將見無人答應,在花園內四圍尋覓,行至東廁邊,覺有生人氣,發怒提鐧打將進來。奈東廁是穢汙之處,要上天庭,不敢入去,只將鐵鐧東敲西擊,呼呼喝喝,直到五更,四下裡雞鳴了,那神將只得飄然而去。這杜伏威在茅廁上蹲了一夜,驚得骨軟身麻,不能動彈。捱到天曉,精神睏倦,不覺就睡著在東廁板上。
卻說林澹然、杜悅等,在張太公家內做一晝夜道場,至天明吃了早飯,辭別太公回莊。薛舉同道人等都出莊來迎接,只不見杜伏威。林澹然問:“杜伏威何處去了?”薛舉道:“昨晚和我上床同睡,天明起來,不見了他,不知那裡去了。”道人、行童一齊道:“果然昨晚閉門,一同歇息,今早不知去向。”林澹然笑道:“這小子又不知何處頑耍。”著道人、行童,莊前莊後、小房側屋處遍尋覓,並不見影。一個行童尋到後園內假山邊,花樹叢中,到處尋過,亦不見蹤跡。打從西首穿徑而過,只聽得東廁裡鼾聲如虎。行童探頭張望,卻正是杜伏威睡在那裡,慌忙叫醒道:“小官人為何在這香筒裡打睡?住持老爺和你公公回來尋你哩,快去,快去!”杜伏威怒道:“我正睡得熟,你這狗才大膽,來攪醒我的睡頭。”行童道:“這是什麼所在,還要貪睡?遍處尋你不見,卻反嗔罵人,且去見老爺,不要拖累我。”杜伏威道:“見老爺卻待怎的!”同行童進禪堂裡來。
林澹然問道:“俺不在莊,你夜間卻往何處頑耍?”行童掩著口笑道:“小官睡在後園東廁裡打鼾,適才還嗔我叫醒了,口裡兀自咕咕噥噥地罵。”杜悅惱道:“這野畜生奇怪得緊,真好不知香臭,為何在這茅廁裡睡?”林澹然道:“你因甚好床好席不睡,反去投坑廁當作安樂堂?”杜伏威瞪著眼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