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的後生,也坐在石塊上閒講,一個道:“我今日偏不利市,自早到午了,草鞋一雙也未曾賣去,好生煩惱。”這一個答道:“大哥,正是偏不湊巧,甚難脫手,卻也惱人情緒。仔細想起來,我與老哥賣這些草鞋,止好度日,怎的得個出頭日子?”那一個道:“沒幹。自古說得好,囗蹺的不吃跌,八字腳捉定的。我和老兄命合貧窮,只索苦守罷了。”這個道:“目今有一場大富貴,只是你我沒福。”那個笑道:“大哥又來笑話,那裡有什麼大富貴輪得到我們。”這個道:“你原來不知,如今妙相寺裡逃走了副住持林太空,各門張掛榜文,講有人曉得林太空投獻者,官給賞銀三百兩。我思量怎地待我撞得林和尚獻官,這三百兩卻不是我的了?”那個道:“你我有這樣造化,不賣草鞋了,只好做夢。”二人大笑。
陳阿保細細聽得明白,起身提了叉袋,到鋪中買了酒藥,取路出城回家。一面走,一面心裡暗想道:“我替人家做酒生理,起早落夜,終日勞碌,吃的是粗茶淡飯,一日所得工錢幾何,那裡討得幾百兩銀子的快活?我想日前那胖大和尚夜深沽酒,主人一見,就叫他是林住持。散了賭場,令我先睡,和小韓邀他入內室講什麼鍾守淨,這不是林太空是誰?決與主人有親,將他藏匿在家。叵耐主人無理,常常欺罵,我不如趁這機會,往縣裡首告,把這廝且去受些刑法,我便得這三百兩雪花銀子,娶一個標緻渾家,買一所齊整房子,置幾十畝好田地花園,討幾個丫鬟小使,終日風流,一生快活,豈不樂哉?煞強似在這裡傭工受苦。”又算計道:“且住,我如今就去縣裡首告何如?倘或林和尚走了去時,豈不害煞阿保?不如去與姐夫酌量,先著一個守住了這廝,然後去出首,方才這三百兩是穩穩的。”一頭走路,一頭忖度,不覺行至店門首,口裡兀自喃喃的自講自道。李秀看見,問道:“阿保,你回來了,口裡唸誦什麼鬼話?”除阿保方才省悟,忙應道:“不不不,我自算酒藥帳。”走入店裡,將酒藥算明,進與李秀。李秀收了道:“你飢渴了,快去吃些酒飯。”陳阿保進側房吃酒飯去了。有詩為證:
妄想錢財意不良,自言自語貌張惶。
若非李秀機關巧,俠士何由入魏疆。
李秀終是個機巧的人,雖然一時窩藏林澹然在家,心中時時擔著血海於系,凡一應來往的人,俱留心察言觀色,以妨漏洩。這陳阿保心下有了三百兩銀子打攪,一刻也把持不定,吃罷酒飯,即站立門首呆想。麵皮變色。李秀故意把些閒話挑撥他,陳阿保口雖答應,卻是半吞半吐,有前沒後。李秀心下甚是疑惑,一面門前做著交易,一面款住陳阿保,不放他走開。捱至天晚,燙了幾壺好酒,切了一盤熟牛肉,上了門扇,叫陳阿保到後邊房裡,坐下飲酒。陳阿保道:“今日為何叨主人盛設?”李秀道:“你且吃酒,有一樁心腹事,要和你商議,特意請你酌一杯。”陳阿保又吃了幾碗,問道:“主人委實有什麼事分付小人?講明瞭吃得下。”李秀道:“你今日進城買酒藥,可聽得有甚新聞異事麼?”陳阿保暗想道:“這廝問我甚的新聞,必有緣故,不如將機就機,把幾句言語試探他,看他如何回答。”即應道:“別無什麼新聞,但主人藏留那夜買酒的和尚在家,甚是干係。日前止見巡捕捱查,不知道有甚賞銀。今日小人進城,聞人傳說,有人拿得林和尚者,官給賞銀三百兩。我也有些不信,想官府要這住持得緊,故將此言哄人,若見了林住持時,又捨不得三百兩了。”李秀綽口道:“怎的哄人?血瀝瀝榜文各門張掛,有了林住持,自然當官領賞。今正為這三百兩銀子,與你計議。那夜林太空買酒之時,我已認定他了。他告訴逃奔一事,我想是朝廷重犯,故假意款留住了,希圖一場富貴,親無心腹之人可以行事,故此躊躕不決。”陳阿保此時已有幾分酒意,不覺笑道:“不瞞主人講,小人初意正欲首告林太空出來,請受那賞錢享用,但恐連累主人,因此不敢發動,不期主人先有此心。”李秀拍手笑道:“我不為此銀子,留這林和尚在此何用?我和你明早同去出首,領的賞銀,我得七分,你得三分。”陳阿保道:“若主翁肯挈帶小人時,得來賞銀,任憑分派,小人焉敢討論。”李秀道:“既與你同行出首,財帛必要分明。我留養著他,該得二百兩,你得一百兩,方見公道。但此事切要機密,不可洩露。”陳阿保道:“主人分付,焉敢漏洩。”
二人又吃了數壺酒,陳阿保被李秀灌得大醉,斜倒在桑木凳上,齁齁的睡著了。李秀用繩索縛住了手腳,將房門鎖上,忙進臥房,移開廚,掇過石板,跳下窖子裡,見林澹然細道其事。又道:“這廝被我將酒灌醉了,鎖在房內,特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