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陣已經有兩年多沒有乘坐吉普車了。如果他沒有迷上狼,如果他是個剛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沒有接受兩年多草原和草原狼的教誨和輸血,他一定會為得到這樣難得的現代化獵狼機會而受寵若驚。坐在敞篷軍吉普里,在綠色的大草原上,風馳電掣般地追殺草原蒙古狼,那該是多麼刺激和享受的一件事。這可能比英國貴族吹著號角騎馬率狗獵狐、比俄國貴族在森林雪地獵熊、比滿蒙皇室貴族萬騎木蘭圍獵,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時陳陣卻從心底盼望吉普拋錨,他覺得自己像個叛徒帶著軍隊去抓捕自己的朋友。他對狼的態度,包順貴其實早已瞭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狼,又不讓大狼們斃命
兵團的滅狼運動已在全師廣闊的草原上展開。內蒙大草原最後一批還帶有遠古建制的狼軍團,仍保留著在匈奴、突厥、鮮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時代的戰略戰術的活化石狼軍團,就要在現代化兵團的圍剿中全軍覆滅了。而且還是揹著最惡毒的罵名和黑鍋,被徹底抹殺了其不可估量的影響和功績的狀態下,被深受其惠的中國人趕出國門,趕出歷史舞臺。陳陣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畢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狼圖騰的草原人能懂,也只有自己蒙古包的兩個夥伴能懂。陳陣的悲哀在於他太超前,又太遠古了。
額侖草原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雨。軍吉普駛上了溼沙的土路,呼嘯的秋風將陳陣吹得格外清醒。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見著狼,但那地方又得便於狼隱蔽和逃脫。
陳陣側轉頭對後座上的包順貴說:有狼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葦地,吉普車使不上勁。
包順貴瞪了一眼說:你可別跟我耍心眼。現在就數葦地裡的蚊子多,狼哪能呆在葦地裡,我打了大半年的狼,還不知道這個?
陳陣只得改口:我是說……不能進山進葦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崗和大緩坡去。
包順貴緊逼陳陣:沙崗那兒出了事以後,馬倌早就把狼給攆跑了。昨天我們在那兒轉了好幾圈,一條狼也沒見著。我看你今天不想拿出真本事來?你可聽好了,我說話一向算數!昨天一天沒打著狼,我們幾個都窩了一肚子火呢。
包順貴吸了一口煙,直接噴到陳陣的後腦勺上。
陳陣明白自己很難糊弄這位從基層爬上來的人精,只好說:我知道還有一片沙地,在查干窩拉的西北邊。那兒迎風,沙多草少,老鼠和大眼賊特別多,旱獺也不少,狼吃不著馬駒子,只好到獺子和老鼠多的地方去了。
陳陣決定把他們帶到牧場最西北的一片半沙半草的貧瘠草場去,那裡雖然也是避蚊放馬的好地方,但是距邊境線比較近,馬倌從不敢把馬群放到那裡。陳陣希望到那裡讓他們見著狼,狼又可以及時逃過邊防公路。
包順貴想了想,露出笑容說:沒錯,那真可能是個有狼的地方,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老劉,往北邊那條路開,今兒哪兒也不去,就直接去那兒,再開快點!
陳陣補充說:打狼最好步行。吉普動靜太大,只怕狼一聽車響,就往草甸子跑,今年雨水大,草長得高,狼容易隱蔽。
徐參謀說:你只要讓我見著狼就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陳陣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軍吉普沿著牧民四季遷場的古老土路,向西北方向急馳。在春季被牲畜吃禿了的接羔草場,秋草已齊刷刷地長到二尺高,草株緊密,草浪起伏,秋菊搖曳,一股股優質牧草的濃郁香氣撲面而來。幾隻紫燕飛追吉普,搶吃被吉普驚起的飛蟲飛蛾。燕子很快被吉普甩到後面,前面又冒出幾隻,在車前車後的半空中劃出一道道紫色的弧線。
陳陣大口吸著秋草秋花的醉香。眼前可是來年春季接羔的地方,作為羊倌,他很關心這片草場的長勢。牧場每年百分之七十的收入要靠出售羊毛和活羊,接羔草場都是黃金寶地,是牧場的命根子。陳陣細細地一路看過去,草長得真好,簡直像有專人看管保護的大片麥田。自從大隊搬遷到夏季新草場之後,這裡再沒有扎過一個蒙古包。陳陣深深感謝狼群和馬倌,如果沒有狼群,這麼噴香誘人的草場,早就讓黃羊、野兔和草原鼠啃黃了。整整一個夏季,草原狼硬是沒讓那些搶草高手得逞。
在如此豐茂的草場上,陳陣每一眼看見的又是馬倌們的辛苦。是他們不分晝夜、不顧炎熱和蚊群,死死地攔住貪嘴快腿的馬群,把它們圈到山地草場去吃那些二等的羊鬍子山草,或牛羊啃過的剩草,就是不讓馬群走近接羔草場。馬背上的民族都愛馬,視馬如命。但是,在放牧時,牧民卻把馬群當作盜賊和蝗蟲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