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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又有何清玉這個賢內助給意見,改革宣傳手法,玉記便撈得風生水起,三四年間開了兩家分店,截至這一年,玉記總共有六家分店,也算是個小小的連鎖事業。

六家分店都裝修得又新又西化,座椅用上淺木色或白木,主色調是米色跟木色,燈光半黃不白的,試圖打造一個溫馨的家。K市這家玉記就是陳三愁跟朋友第一間開的茶餐廳,都過了十幾年,陳設一成不變,只比上一個年代的冰室要新潮幾分 : 沒冷氣,天花板安裝幾把大風扇,黑色的長扇葉好似時針般轉動,於外面射入的陽光下,不難看出上頭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地板是藕色碎花磚。牆身鋪了一半綠方磚,另一半延伸上天花板的是米色的牆,經年累月下顯出幾分髒舊。茶色的玻璃門將茶餐廳與外界隔著,陳心一踏入來,就覺得自己回到了某個時代。

他想,可能何清玉會出來給他端一杯茶。他想,陳三愁會坐在櫃檯一邊收錢,一邊跟茶客吹水。他想,幼年陳秋肉圓的身子一把躍上卡座,拍著鋪了一面玻璃的方桌,吵著說要飲熱杏霜、食豬扒飯。

但事實是陳心推門而入,見餐廳裡坐了一半人,他一個人踱向其中一個無人坐的卡位,一個人坐下來。以前夥記還認得他是太子爺,忙不迭給他一杯紅豆冰。現在夥記雖還是原來那一班,卻只給了陳心一個客套的笑容,給他一杯茶水,叫他「睇下想食咩」。

「老細(注二)呢?」

「老細……你問哪個老細? 三叔嗎? 他去了訂貨,未有這麼快回來,至少都要等多半個鍾……你邊位找他?」那夥記一頭白髮,但身材比小夥子精壯,陳心認得他,他叫德叔,陳心小時候一來,他就誇他長得似事頭婆(注三)一樣標緻,夏天時總給陳心端杯紅豆冰,冬天則是熱朱古力。

「我是他的大仔。」陳心說。德叔一臉驚喜,一雙浮腫的細眼睛上上下下的把陳心打量了幾次,他驚奇地說 :「你就是當年的心仔嗎? 那時看你樣子長得好,好似事頭婆,尤其是那一雙眼,都是什麼……鳳眼,是這個名稱嗎? 總之就是一副貴氣相……現在你長大那麼多、高了、挺拔了,比起電視上的明星小生更骨子(注四)。多大了?」

「二十三了,未就職,還在大學讀書。」陳心淡淡地說。德叔行開,再回來時手上已多了杯紅豆冰。現在已是三月下旬,天氣溫暖起來。

「好幾年都沒看你下來……」德叔欲言又止,陳心明白。他跟其他夥記(注五)由開業做到現在,大大話話都十幾年,陳家有過什麼變故,他們怎會不知? 當年陳三愁叫何清玉帶兩個孩子,深夜下來玉記講數,翌日也不知是哪個夥記漏了口風,那家事就好似陰涼的微風般,在夥記、茶客、股東之間吹來吹去。

有些人替何清玉不值——德叔便是其一——指她一個小女人陪老公守住間茶餐廳,過了許多年風雨飄搖的日子,分明一個糟糠之妻,才享了不過數年清福,就……另一派人又覺得陳三愁在外面包二奶,人之常情,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現才他才一盅兩件(注六),就是二奶有了餡這一點不太體面。

「這幾年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事頭婆當年看著就是一副貴氣相,怎地走得那麼突然,說走就走了!」陳心的面容不免勾起德叔記回憶何清玉,因為陳心是她的影子。

「喂,阿德,你好得閒(注七)啊? 跟太子爺吹水吹了那麼久,你估依家唔使你do啊?(注八)」另一個頭發斑白、身材胖大的漢子隔著半間茶餐廳,以雄壯的聲線這樣說著。

「呀——你個死野(注九),阿叔大你七八年,你幫阿叔執多一兩張臺會死咩你!」德叔嬉皮笑臉的走過去執臺。

那夥記姓馮,因為人隨和,又開起玩笑,大家便叫他做「老馮(注十)」,儘管他是一班夥記中最年輕的一人。

老馮也是開業功臣之一,經過陳心身邊時對他笑了笑,說 :「怎樣,太子爺。飲杯紅豆冰就夠了? 不吃點什麼? 德叔老眼昏花才認不出你,我跟一班手足一見你入來,就覺得你好面善。你那時還細,開業頭幾年,事頭婆一星期有三四日落來餐廳坐櫃檯,幫手收數。她啊,生了兩個孩子,還好似個姑娘般清秀,讀得書多,又不會狗眼看人低,常常跟我們一班夥記吹水。有年我老婆生仔,難產,事頭婆問也沒問過老細,就放我三天有薪假,叫我照顧好老婆才返工。」

「是嗎。」陳心面帶微笑。他眼中的何清玉,跟他人眼中的何清玉好似兩個人一樣。他想不到世上除了他和陳秋之外,還有人記得何清玉的種種事情,此時一聽,就覺得內心充溢了溫馨與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