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子睿聞言大驚:“師父,你怎麼竟用自身心脈作陣眼?!師父,到底發生何事,你為何不來秦王府?我等你等得——”
青城子眼中現出急切神色:“一言難盡。你只快出去,做你該做之事,快!”
顏子睿還想問,卻見青城子面目漸漸模糊,霧氣又濃重起來,顏子睿一把沒抓住,回過神來,眼前竟空無一物。
顏子睿心中苦澀、哀慟、疑惑種種不一而足,氣血翻湧,腦中一炸,疼得他大叫一聲,捧著右眼跌在地上,指縫間竟留出血來!
這一痛卻也喚回顏子睿心神,他強撐著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撲到颯露紫身邊,手腳並用地攀上馬鞍。趴在馬背上緩了幾口氣後,顏子睿用左眼環顧四周,只見近百兩四奇車擺成上古神獸的構架,東為魘,西為禱,原來他業已身處陣眼!
九息魘禱為陣眼中大凶之象,需佈陣者以魂神為引,以上古神獸為護翼,使得整個陣中人畜草木皆聽他號令,在這陣中他便是日月星辰,便是鴻蒙混沌,他的神魂四處可去,外人不能動之分毫。而一旦陣眼被破,佈陣者便心脈爆裂,神魂俱散。
顏子睿知曉青城子是以此使得劉黑闥不能號令諸軍,想必青城子早已知道破陣之人必是他顏子睿,才行此萬分兇險之法,好護他周全。這九息魘禱只能控在九次屏息的時間內,至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此間陣形如同被施了定身術,陣眼即是通衢,尋常小兒也可經陣眼隨意走出,別人卻無從察覺。
顏子睿忙一策馬,颯露紫飛馳幾步便出了陣,顏子睿回頭望去,洺水城樓高遠,羅士信提著鑌鐵霸王槍,意態昂揚,而青城子以幻象再次出現在陣口,笑意和煦。
顏子睿眼角又止不住溼潤,復結成冰渣刺痛眼角。但他的心卻如冰上滴落一點春水,這零星的暖意便是青城子送別的片刻幻象,顏子睿在心中悲喜交加:師父他記得!他也如我般片刻不曾忘卻!那一日靈妙宮中拆解雁行陣到一半時,信口而說的然諾,我們都為之神魂所往!
那幻象倏忽成煙,顏子睿扭過頭,奮力催馬:“颯露紫,我們走!”
雪忽而下得大了,頃刻馬蹄印便被銅錢大的雪片蓋了個嚴實,紫馬銀鎧的身影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漫天雪幕之中。
此刻李世民正坐在暖閣裡擦角弓和大羽箭。
他面前的紅泥炭爐上煨著一鍋團茶,茶餅早化開了散在水裡,水成了春水般的湖綠色澤,溫潤明亮。
姜由用竹釺輕輕撥拉幾下,嫋嫋的茶香便愈發濃郁。
但秦王的眉頭依舊鎖成個川字。
一川菸草,滿城風雪。
滿心也是風雪。
角弓被擦得發亮,上面的金飾更是亮得晃眼。幾隻大羽鳴鏑在李世民手中乖順如羽鴿,而姜由知道,這每一箭,都是一場勝利。
秦王戰無不勝,箭無虛發,勢不可擋。
可如今卻困在這河南老城。雪擁山關,羅藝的軍報穿不來,羅士信的援軍送不去,顏子睿的下落更無法打探。
姜由把茶湯倒進海碗裡——秦王殿下不講究那些吃穿用度,喝茶的器皿也不過是隨手找來的粗瓷海碗。
姜由想起曾在太子宮中見過的秘色蓮花盞,盛了紫盈盈的茶湯——那是顧渚紫筍尖兒加了十多味香料製成,刻了龍鳳虎雀等祥瑞圖案的上好茶餅——然後清麗的宮女用銀盤託將上來。
拜見完太子後,回到王府的秦王仍舊隨手拖來個海碗倒茶倒酒,絲毫不覺得不妥。
姜由暗暗苦笑,將海碗遞給李世民:“殿下,喝口熱茶罷。”
秦王搖了搖頭:“你還是燙燒酒來罷,這個劉文靜才愛喝。”
姜由心道:劉大人可不喝殿下這麼次的。卻還是把茶遞過去:“殿下了喝了酒,一會兒出去練兵,受風雪一激,只怕要鬱結在肺腑散發不出來。還是喝口茶好。”
李世民便不搭理他,看著手中大羽箭出神。怔了一刻,道:“幾天了?”
姜由心下嘆了十七八次,卻還只得恭恭敬敬答了:“回殿下,第九天了。”
李世民看著爐火,躍動的火苗攢動在秦王眼眸中,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還是沒訊息,是嗎……”
姜由把茶倒進茶爐裡:“殿下不喝這茶,那就再熱熱,等殿下一會兒想喝了——”
“姜由,你端出去罷,我不喝茶。”李世民將鳴鏑□箭筒,起身出了暖閣。
姜由只得收拾起茶具,心裡默唸:顏都尉,您老在天之靈可要保佑殿下早些看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