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輜重隊在斯摩稜斯克被劫和塔魯丁諾發生戰鬥之後,這支軍隊便驚慌失措,開始逃跑,據梯也爾說,正在閱兵的拿破崙出乎意外地收到塔魯丁諾發生了戰鬥的訊息,正是這一訊息在他心中引起要懲罰俄國人的打算,於是他發出了全軍正在要求的出發令。
在逃出莫斯科時,這支軍隊人人都隨身攜帶著搶掠來的東西。拿破崙也帶走他個人的trésor。①拿破崙看見拖累軍隊的輜重隊,大吃一驚(據梯邊爾說)。不過由於他的戰爭經驗,他並沒有像快攻到莫斯科時處理一位陸軍元帥的車輛那樣,下令燒掉所有多餘的車輛。他看了看士兵們乘坐的各種車輛,他說,這很好,因為這些車輛可以用來運糧草、病員和傷號。
①法語:財寶。
整個軍隊的狀況是,這支軍隊猶如已經感覺到自己行將滅亡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研究拿破崙和他的軍隊在自從進入莫斯科一直到這支軍隊毀滅這一期間的巧妙戰術和目的,其實就是研究一頭受了致命傷的野獸在行將死亡前急劇的跳動和抽搐的意義。一頭受傷的野獸常常一聽見一點沙沙聲,就向獵人的槍口猛撲過去,前後亂衝亂撞,加快了自己的滅亡。拿破崙在全軍的壓力下,正是這樣做的。塔魯丁諾戰役的沙沙聲,驚動了這頭野獸,它朝著獵人射擊的方向衝去,一直往前跑,又掉轉身向後跑,加速自己末日的來臨,在全軍的壓力下,拿破崙也是這樣做的。塔魯丁諾戰役的一陣沙沙聲把這頭野獸嚇了一跳,它朝射擊的方向撲將過去,跑到獵人面前,又掉轉頭來向後跑。最終,像任何一頭野獸一樣,沿著最為不利、最危險、然而卻又是最熟悉的舊足跡往回逃跑。
我們曾經認為,拿破崙是整個這次運動中的領袖(正是同一個野蠻人認為雕在船頭的神像是駕駛這條船的力量一樣),而拿破崙在他活動的整個時期就像一個小孩,他抓住拴在車內的帶子,自己以為是他自己在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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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月六日清晨,皮埃爾走出棚子,返回來的時候,在門旁邊停了下來,逗玩一隻圍著他跳的身子長、腿又短又彎、毛色雪青的小狗。這條小狗住在他們的棚子裡,夜間和卡拉塔耶夫睡在一起,它有時跑進城裡,然後又跑回來。他大概從來都不屬於任何人,而現在也仍然不屬於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一個名字,法國人叫它阿佐爾,喜歡講故事的那個士兵叫它費姆加爾卡,卡拉塔耶夫和其他人都叫它小灰子,有時候叫它薇薇。它沒有主人,沒有名字,甚至種屬也不明,毛色也不清,所有這一切,似乎並沒有使那條藍灰色的小狗為難。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像帽子上插的羽毛直豎起來,又硬又圓,羅圈腿是那麼聽使喚,它常常優美地提起一條後腿,很輕快、很迅捷地用三條腿跑路,好像不屑於把四條腿都用上一樣。一切都使它高興。它一會兒歡快地汪汪叫著在地上打滾,一會兒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曬太陽,一會兒玩弄著一塊木片或一根乾草。
皮埃爾的衣服現在只有一件又髒又破的襯衫(他原有的衣服剩下的唯一的一件),一條用農民的長衫和帽子改制成計程車兵的褲子,按照卡拉塔耶夫的意見,用繩子把褲腳紮上以保暖。皮埃爾在這一時期身體變化很大。雖然從外表上來看,他依然具有他們家族遺傳的強迫有力的體魄,但是他已經沒有那麼胖了。臉的下半截長滿了鬍子;滿頭亂髮生滿了蝨子,盤在頭上的頭髮就像一頂帽子。眼睛的表情堅定、平靜、機靈和充滿活力,皮埃爾從前從來沒有過這種表情。從前他那種鬆懈、散漫的眼神,現在卻換上一付精力飽滿、隨時準備行動和反抗的奮進精神。他的雙腳是光著的。
皮埃爾忽而看著從那天早上就行駛著大量車輛和騎馬的人所經過的田野,忽而又看著河對岸的遠方,忽而又看著那隻裝出真心要咬他的小狗,忽而又看著自己的一雙光腿板,然後他饒有興味地把這一雙光腳擺成各種不同的姿勢,翹動著粗大、髒汙的腳趾頭。每當他看著自己的那一雙光腳板,臉上就露出興奮和得意的微笑。這一雙光腳板的模樣,使他想起這一段時間所有的經歷和所懂得的道理,這一段回憶使他感到愉快。
一連許多天,都是風和日麗,每天早晨有一層薄霜——
所謂的“晴和的初秋”。
在室外,在陽光下,暖洋洋的,這種溫暖加上早晨的微寒,空氣清新,涼爽宜人,使人感到格外愉快。
在所有的東西上面,不論是近處的還是遠處的東西上面,都有一層神秘的、明淨的光輝,這隻有在這個時期的秋天才可以見到。在遠方的麻雀的和那個村莊,那所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