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也不是沒想過這層,”張居正這就不能不表態了:“但如果真這樣,那必然新鄭公當國。新鄭公確實才幹超群,魄力十足。在吏部則‘奸吏股慄,俗弊以清’;在禮部亦能將科場諸弊,百五十年所不能正者,革之殆盡。對此,朝野有目共睹。”說著卻話鋒一轉道:“但一想到他掛在嘴邊的‘要除舊佈新!’‘要只爭朝夕!’學生就有些無奈……”
徐階聽到張居正說‘非新鄭莫屬’,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聽到後半段,旋即又露出了微笑,目光慈祥的望著他道:“新鄭是當今的啟蒙恩師,自然不是你們這些半道出家的可比。但他固然才幹超群,可並非……”頓一頓,還是平靜的說出來道:“並非合適的相國人選。”
張居正知道,老師這話並非單純出自私怨,高拱在百官那裡,也確實嘖有煩言。這也很正常……在一個人人都得過且過混日子的萎靡官場,高拱整頓士風、革除陋習,強勢的行事風格,已經很讓一些人難受了。且他還不像別人,只是把‘撥亂反正、興革改制’掛在嘴上,而是真正的付諸行動,所以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其中有這麼件事兒,讓張居正印象極為深刻……當年高拱在吏部做侍郎時,按照以往的常例,選官之事,由尚書和郎中負責,而侍郎作為尚書的佐貳、員外郎作為郎中的副手,卻不能參與其中、甚至不能提前知曉。高拱對此不以為然,公開質問說:‘員外同司、侍郎同部,奏本皆列名,而事則不許其知,何居?’憑什麼在奏報名單時要我們署名,卻不讓我們知道內容。簡直豈有此理!
他便命令文選司郎中,以後選官之事,司內必與員外郎商榷、部內則必請侍郎與聞。這種公然分割權力的要求,郎中當然不願意,於是頂撞說:“向來無此規矩。”按說一般人也就沒話說了,但高拱可不是一般人,馬上回敬道:“自我開始,即有了規矩!”就是這麼個敢為天下先,視陳規陋習如無物的猛將兄,在官場上自然是人人敬而遠之,卻讓張居正暗自折服,引為同類……
但在徐階面前,張居正沒法為高拱辯解,唯有隨聲附和道:“新鄭確有操切之誤,不是良相之選。”又一咬牙,道:“今上剛剛即位,安得遍知群下賢否?難免任人唯親,學生不才,願意為新君講明此理,使陛下明白老師的苦心!”
徐階笑了:“這就是我剛才說,‘這世上不是父子最親’的緣故,因為這世上最親的,是師徒!”說著一臉欣慰道:“兒子視親恩為理所當然,弟子卻將師傅之恩視為報答。叔大,你能有這份心,老師就很高興了。”說著他伸過手去,握住張居正的手,低聲道:“老夫不是那麼容易倒下,不看到你當上首輔那天,我死不瞑目!”
張居正能感受到老師這話裡的真情,兩眼溼潤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恩師,您想讓我怎麼辦?”
“我不會讓你去說高拱的壞話。”徐階緩緩道:“那樣會激起皇帝的逆反心理,反倒懷疑你在搬弄是非,得不償失。”張居正暗暗鬆口氣,他還真怕徐階提出這種要求,自己以後還怎麼在隆慶面前做人?
“但當年為師暗中為皇上做的事兒,現在看來皇上並不知情,還以為我與嚴嵩是一丘之貉,向來不向著他呢……”要說薑還是老的辣,徐階一下抓到了問題的要害,隆慶皇帝不像他父皇那樣複雜,之所以不信任自己,只是因為誤會了自己,只要解釋清楚,事情自然會有轉機:“你也無須誇張,便把自己知道的跟皇帝說說,如果他還堅持要用高拱,那麼為師主動讓賢。”
“是……”張居正點點頭,徐階沉機密謀,做事不留痕跡,但什麼都不避他,所以他十分清楚徐階對裕王的幫助有多大……實實在在的說,當時嘉靖在景王和裕王之間,其實是更傾向於弟弟的,加之有嚴嵩父子在裡面摻和,裕王的地位岌岌可危。在那種危機的情況下,若沒有徐階的迴護,僅憑高拱等餘地一系人馬,是根本無力迴天的。
別忘了,在鬥爭最激烈的時候,高拱還只是裕王身邊的侍讀,他張居正也只不過是裕王一個陪讀,還遠談不上朝廷重臣,只能說是東宮智囊,而沈默……還不知在哪兒涼快呢。在那種時候,辛虧有了位高權重、而且深得嘉靖信任的徐階,一直不遺餘力的暗中保護,裕王恐怕很難熬到順利登極的那一天。
但可惜,徐階做事太隱秘,這樣固然不會招致景王和嚴家父子的忌恨,但也沒法獲得裕王的感激。所以知道現在,裕王還認為徐階這個老滑頭,只在大局已定後,才忙不迭的政治投機呢,當然對其沒有好感。
半夜裡,他突然又意識到,當年老師之所以事事都要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