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我辯護的理由:“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必須寫下更多的詩,並儘早完成《波動》的修改。
由於*,史康成根本無法進入廣場,從死亡線上回來了,回到人間,回到女朋友和我們身邊。兩個月後,我改好《波動》第二稿。
七
1976年8月上旬某天下午,在同班同學徐金波陪伴下,我去新街口文具店買來厚厚的精裝筆記本和小楷毛筆,回家找出刮鬍刀片。開啟筆記本扉頁,在徐金波指導下,我右手握刀片,遲疑片刻,在左手中指劃了一刀。尖利的疼痛。由於傷口不深,僅沁出幾滴血珠,我咬牙再深劃一刀,血湧出來,聚集在掌心。我放下刀片,用毛筆蘸著血在扉頁上寫下:“珊珊,我親愛的妹妹”,淚水奪眶而出。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北島:斷章(7)
大約十天前,1976年7月27日傍晚,家中只有我和母親,她已調回人民銀行總行醫務室上班,父親仍留在昌平的人大、政協幹校勞動,當工人的弟弟在山上植樹造林,他們每週末回家。
那天晚飯後來了個客人,叫姜慧,她嬌小可愛,丈夫是高幹子弟。她寫了一部長篇政治小說,涉及“*”中黨內權力鬥爭,江青是主人公之一。說實話,那小說寫得很粗糙,但話題敏感,正在地下秘密流傳。
9點半左右,姜慧起身告辭。我陪她下樓,到大院門口,看門的張大爺從傳達室出來,說你們家長途電話。姜慧陪我進了傳達室。拿起聽筒,先是刺耳的電流聲,電話接線員彼此呼叫。原來是湖北襄樊南障縣的長途,是珊珊所在的工廠打來的。終於傳來一個小夥子的聲音,姓李,也是人民銀行總行的子弟。他的聲音忽近忽遠,斷斷續續:珊珊,她、她……今天下午……在河裡游泳……失蹤了,你們別急,全廠的人都在尋找……你們還是派人來一趟吧……
我緊握聽筒,聽到的是自己血液的轟響。傳達室的燈在搖晃。姜慧關切的目光和遙遠的聲音。我不知所措,緊緊抓住她的手囁嚅著,待冷靜下來,示意她先走。
回家臉色蒼白,母親問我出了什麼事,我搪塞過去。騎車到電報大樓,給父親和弟弟分別打電話。跟父親只說珊珊生病了,讓他明早回家。跟弟弟通話,我說“珊珊被淹了”,避開“死”這個字眼。
再回到家,母親已躺下,她在黑暗中突然發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我說沒事,讓她先睡。我在外屋飯桌前枯坐,腦海一片空白。我們兄妹感情最深,但近來因自身困擾,我很少給她回信。
凌晨3點42分,山搖地動,牆上鏡框紛紛落地,傢俱嘎嘎作響。從外面傳來房屋倒塌的轟響和呼救聲。我首先想到的是世界末日,心中竟有一絲快意。鄰居呼喊,才知道是大地震。我攙扶著母親,和人們一起湧到樓下。大院滿是驚慌失措的人,衣衫不整。聽說地震的中心在唐山一帶。
父親和弟弟上午趕回,親朋好友也聞訊而來,相聚在亂哄哄的大院中。這時收到珊珊的來信,是三天前寫的。她在信中說一切都好,就是今年夏天特別熱,要我們多保重。
大家最後商定,先瞞著母親,由表姐夫陪同我和父親去襄樊。我和父親一起上樓取旅行用品。他在前面,駝著背,幾乎是爬行,我緊跟在後,跌跌撞撞,真想與爭吵多年的父親和解,抱著他大哭一場。
由於地震,去襄樊的一路交通壅塞混亂,車廂擁擠不堪。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事故原委:7月27日下午,珊珊帶幾個女孩去蠻河游泳。那天上游水庫洩洪,水流湍急,一對小姐妹被捲走了,妹妹消失在漩渦中。珊珊一把抓住姐姐,帶她遊向岸邊,用全身力氣把她託上岸,由於體力不支,她自己被急流捲走了。第二天早上,才在下游找到屍體。她就這樣獻出自己的生命,年僅二十三歲。
在堆滿冰塊的空房間,我握住她那有顆黑痣的左手,失聲痛哭。第二天火化時,我把她二十歲生日時寫的獻詩放進棺木。我終日如遊魂飄蕩,從宿舍到辦公室,從她出沒的小路到出事地點。我把一把把野*拋進河中。
在她的日記本上,我找到她寫下的一行詩:“藍天中一條小路。”是啊,自由與死亡同在,那有多大的吸引力。回家路上,我時時感到輪下的誘惑。但我知道,除了照顧父母,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完成,為了珊珊也為了我自己。我承擔著兩個生命的意志。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北島:斷章(8)
掌中的血快用盡了,徐金波幫我擠壓傷口,讓更多的血流出來。我在紀念冊的扉頁上寫道:珊珊,我親愛的妹妹,我將追